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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2章 番外八百七十二 倾歌令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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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苏倾做的是土豆丝与炒鸡蛋,再加上一道简单的菠菜豆腐汤。她还是很有做饭的天赋的,简单的饭菜她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她想,不如等离开这里之后,就当个厨娘。
    柴米油盐的味道现在闻起来是那样的温暖实在。如果说刚才苏倾还处于生死甫定的飘忽中,那么现在,当她真真切切地在灶台前忙活,才有了种大难不死的感觉。这才体会到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还能活着有多么美好。
    再想起从前的一切竟是恍如隔世一般。她手上忙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别的,总之就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委屈的感觉,让她泪水几乎止也止不住。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吧,从今往后,她可以过崭新崭新的日子。
    这样哭笑不知几遭,饭终于做好,她精心将菜与汤摆好,擦干脸上泪痕,才去床前叫他。
    此刻应辰正睡得像个孩子,昨夜怕是真的累坏了。医者父母心,这一点他与李秋痕是一样的吧,总觉得他们很相似,都有着一样干净仁慈的内心。她歪着头打量他,这个男人长得很清秀,闭着眼睛,睫毛密长,鼻梁挺得恰到好处,嘴唇不薄不厚,也恰到好处,身上散不去的药草香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种哥哥一样的感觉又像是温仪之了。
    想着,她唤他起来:“应大哥,饭做好了,你起来吃一点吧。”
    听见她呼唤,应辰方缓缓醒了过来,甫睁眼就瞧见她的脸,然后闻见食物的香气,不由又是一怔——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做好了饭等他起床。
    难以言喻的温馨。
    他对她一笑,坐起来,道:“有劳你。”
    “很简单的菜。”苏倾于是走向饭桌,道,“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她做的菜出乎意料得香。应辰整理好,走向饭桌,看见桌上精致的两个菜,不由赞叹:“很香。”
    “是吧?”苏倾笑了笑,与他一同坐下,托着下巴一副期待的模样等他品尝,“我可是在皇宫中当过厨娘哦。”
    应辰本来想等她先动筷子,见她这样瞧着他,不由莞尔,扬扬袖子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随即赞叹:“嗯,当真是御厨的手艺。”
    听了这句话,苏倾才得意地点头,自己也动了筷子:“我是说真的,冬至的时候我就在宫中当厨娘,给最得宠的郑娘娘做糕点。”
    “哦?”应辰扬了扬眉,道,“你是做这个的?”
    苏倾摇摇头,道:“只是做饭不错罢了。”
    “那你……”他对她身份好奇,问道,“上次去襄阳府做什么?”
    提起这个,苏倾眼睛一暗,随即又笑道:“往事不提也罢。”
    应辰这才发现这姑娘眼睛有些红,似乎哭过,和他的相处对话也总像是强颜欢笑,虽然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但是愉悦从来不达眼底。已经没有上次见时那种一下子就让人觉得独特的率真可爱。他想起她身上的伤,不禁又想,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想开口问一问,却又怕提到她伤心事,终于只是说了一句:“也对,你年纪轻轻,今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是啊……”苏倾垂了垂眼,低低叹了句,“还长得很呢。”
    应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他孤身在崖底这样多年,她是第一个闯入他平静生活的女子,他因着她那份独特记住她,未曾想过后来她竟会成为他救下的第一个女子。他一直觉得一个人与医书药材的日子过得很好,如今她无端闯入,这种氛围还是从来没有过,竟没有让他觉得不适。
    她的手艺真的很好。品尝着她做的菜,应辰有了种微微的幸福感。只是一顿饭,就让他对她的感觉又有了不同。如果说初次见面是惊于她的独特,后来救起她时怜惜她的遍体鳞伤,这时候,他就第一次有了想要她常伴左右的感觉——且不说可不可能,以及种种实际问题,只是一种微弱朦胧的欲望。
    这餐饭吃得很慢,因为后来苏倾谈起九里香与夷尘这两位他一直十分崇敬的人的时候,他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她也乐得向他讲讲他们的事,他就也与她讲他一直醉心的医术,这样不知不觉说了许久,一直到下午才停了下来。苏倾想要去洗碗,他拦了下来,两个人争来抢去,最终还是一同收拾整理。又是简单却让人留恋的感觉。
    之后他出了屋子留她自己换药换衣裳,回来之后听她说要辞行的时候下意识就挽留:“你伤害未好透,而且明日就过年了,还是缓些日子再走吧。”
    “明天,过年了呢。”苏倾愣了愣,点头道,“好,我留下来给你做年夜饭。”
    应辰不自觉地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再次盛开的烟花,应辰沉吟良久,突然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我做得对还是错。”“什么事?”苏倾抬起头看他。此刻他少有地皱起了眉头,像是陷入了什么令他迷惘的回忆中。
    “十年前,”应辰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口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讲出,“那年我十三,研制出了一种能使人患上类似离魂之症的药,服下它,就会失去记忆。”
    苏倾觉得不科学。所谓离魂症就是失忆症,而众所周知失忆是因为脑子,理论上来说中医根本就连原理都没有理解对,去找五脏六腑的问题,怎么可能如西医一样找出正确的解法呢?更遑论研究出这种药。她有些不以为然地答了声:“真有这种药?”
    “嗯。”应辰握了握拳,道,“十年前,有个掉下来便毁了容的人……”他记得她上次是提起过这人,这也是他一直铭记着她的原因之一,那件事压在他心中太久,而这十年间,她是唯一一个再次提起他的人。她应该是认识他的罢。
    苏倾想了想,猛地睁大了眼睛——纪华音!
    纪华音会失去记忆,竟是因为他?苏倾一时间心情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怔怔道:“你对他用了药?”
    “那时他面容血肉模糊,我父亲用尽方法也无法治愈,”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应辰的眉头无法松开,声音也低下来,“他只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到了被逼落崖底的境地,我以为他一定……是有着不堪的过去的,即便没有,依他轮廓看来,他原先当是俊俏,却落得如此狰狞,忘掉从前也好吧……”他有些艰难地回忆着,脸上尽是自责,“还是我当时自作主张了,是我自私地想要试那药的功效,其实我也未曾想过真会成功。”
    他叹了口气,道:“谁曾想到那会真的成功?那少年一醒来,眼神就空得不对劲,问‘我是谁’,那时我方觉惊慌,我竟是,就那样夺去了一个人的过去啊。我不知如何作答,他又喃喃念了句‘阿戈’,我以为他想起来了,再试探却没有。可再容不得我惊慌,他不知哪里来的好体力,竟能忍着浑身的痛楚下床,拿起剑就要离开。我们阻不住他,只好看着他走了。”
    “我不知道我做对了没有,因为没人下来寻他,这十年间我常常想起他唤的那声‘阿戈’,每每记起,就忍不住地心慌,”他转眼向一直默然不语的苏倾,道,“现在,你告诉我,你对他知道多少?”
    苏倾这时想起楚凤戈与纪华音,却是一阵命运弄人的无力感。其实他又错了多少呢?总归是上天在戏弄吧,这一对多少次与幸福的结局擦肩而过,却终究走向了最悲伤的毁灭。她叹了口气,不想让他自责,只道:“他的确有不堪的过去……你宽心吧,不要再想起了。”
    好似心中悬了十年的一块石头突然落下,应辰这才松了口气,道:“感谢你能告诉我,让我不必自责一生。”
    苏倾只是笑了笑。她现在考虑的是他一开始说这个的真正意图——他的意思是,如果她想,他可以帮她忘记。
    苏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她很清楚,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将生活的重心大部分都放在了温容身上,即便现在真的迎来了所谓的新生,也总是有种在劫难逃之感。她清楚他伤她有多深,她恨他,想着哪怕他回头也不可能原谅。可这想法又恰好证明了她还未真正放下他,要割舍一段那样深刻的感情谈何容易?况且他早已烙在她心中。她总觉得他有再次将她推下悬崖的能力。
    或许只有完全忘记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吧。苏倾想。现在想起要忘掉他时心中本能的隐隐作痛不久是最好的证据么?
    可是司徒瑾呢?尹袖呢?瑶儿呢?她这样去赴自己的新生活会不会太自私?况且纪华音与楚小凤的结局又着实让人害怕……她问他:“吃了那药并不会将一切都忘干净么?”否则那个“阿戈”是怎么回事?
    “会的,”他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那次是因为我用量过少的缘故。”
    “哦……”苏倾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道,“容我想一夜,明日一早,我就告诉你我要不要吃药。”
    “好。”应辰点了点头,安顿道,“你这次,一定要慎重决定。”
    苏倾将目光投向纷繁的烟花中,点下了头。*
    夜色深重。
    温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寻了多久,可是眼前还是没有丝毫她的踪迹。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一想到这里的夜晚这样寒,她还在孤零零地躺着,可能还有野兽会来撕扯她的身子,他就一刻也停不下来。
    她在等着他。
    这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他刚下来的时候就是夜里,暗卫都回去执行他的命令,他与冯云一同寻找一夜后,也遣了他回去安顿军中事宜,接下来便是独自的行走。心灰意冷,行尸走肉一般地前进,他想他这一世都不曾,也不会再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可是因着失去她,这狼狈还不够的。
    他该盲了眼睛,因为他终究没守住那盏灯,接下来便是令他寸步难行的黑暗与绝望。
    温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淌血,整个人都残破了起来。等到找到她后如何?他自己也不敢想该如何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已经僵硬的她。
    这夜如此漫长,像是一生般难熬。
    几乎是突然的声响,让他不由一怔,随即转过头去,竟看见来时那边远远燃起了烟火。霎时就点亮了整个夜空,也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僵立着将那场遥远的烟火看完,有种直觉支撑着他调转方向,朝着那边走去。*
    那赵姓夫妇说起来是很不错的,家境一般,为人都很朴素。前些年这家唯一的血脉误落了苍崖,被应辰拾起,自此两人就将他当成救命恩人来看,逢年过节都要去探望一番,一来二去也就十分熟络。
    苏倾这次去拜访,他们欢迎得不得了,一意只把她当成应辰的娘子来看。苏倾到了那处小院说明来意之后,他们二话不说就将她请了进去,鸡鸭鱼肉地做了一桌子,让苏倾都不好意思起来。
    “赵大哥,大嫂,你们不必这样麻烦……我不是应大哥的娘子,我也是被他救下的人。”一顿饭过后,苏倾终于忍不住解释。
    于是那个性子十分开朗的嫂子就笑了起来:“知道知道,应郎中上次便说过的,可是姑娘你恕我心直口快,我觉得你真跟了他,倒也是一桩美事呢!”
    赵大哥想要怪她口无遮拦,却被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于是只好抱歉地朝苏倾笑了笑,道:“你们先谈,我不作打扰了。”而后便走出屋子,安顿他们十岁的小儿子去了。
    苏倾觉得有些不自在,抓了抓头发,道:“嫂嫂可莫要乱说,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真没有?”赵嫂眨了眨眼,小声道,“应郎中当日可是说‘我哪有福气娶这样的娘子’,姑娘何不就让他有福气一回呢?”
    苏倾赶忙摆手:“嫂子你可不要这么说,应大哥他只是客气罢了!”
    听了这句话,她笑了笑,神色却郑重了许多,握住苏倾的手道:“自从六年前他父亲去世后,应郎中就一直是孤身一人,虽说他痴迷医术乐得逍遥,但总归是太孤单了些……姑娘听嫂嫂说一句,嫂嫂在这世上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像应郎中那样菩萨心肠的人,姑娘若是不把握机会,这般好的男人可再也找不到了!”她顿了顿,又道,“我也不是平白与你说这些。这些年我们夫妇与他走得最近,他的心思我们一眼就能看破,应郎中对姑娘不一般。”
    苏倾被这一大通话说得怔了怔,满脑子都是那个温和的医生,恍惚想,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样隐士般的平淡的生活未必不好,若她与他在一起,是不是就完成了那句“远离坏男人,将这一生好好走下去”呢?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是感觉真的不错的样子……
    “姑娘想通了?”又听见这么一句,将她从失神中拽了出来。
    苏倾连忙摇头驱散心中的想法,暗忖自己是怎么了,只不过听了几句做媒的话,竟然就想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么?她讪笑了一下,道:“我还与他不相熟,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于是赵嫂了然地笑了一声,道:“好,好,你可好好考虑着。”便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向外走,“走,嫂嫂带你去你歇息的客房,这里房舍鄙陋,你可莫要嫌弃。”
    “怎么会?”苏倾还是因为她过分的热情有些不舒服,转头看桌子上的残羹剩饭,道,“但我还是帮你收拾收拾……”
    “你是客人,怎么能叫你做这些?”赵嫂在她没说完的时候就出言打断,又调笑,“让应郎中知道了可要心疼的。”
    苏倾一时尴尬,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讪讪地点头,跟着她到他们家唯一的客房里去。
    这房间不大,却很是整洁,东西也都一应俱全,一个床,一个茶几,两个凳子,还有刚加的火炉,很是暖和。此时已经入了夜,赵嫂便最后交待了她几句,叫她千万不要客气,直到苏倾点头点得累了,才说了声“好好歇息吧”,走出了屋子。
    看着她走出门,苏倾松了一口气,心想在这样热情的人家里倒还真有些不适应。终于得以一个人清净,一下子就觉得累得不行。她上了床,拿出揣在身上的药开始给自己涂抹,心忖幸好没有告诉赵嫂自己有伤,不然不知道她要怎样夸张。
    应辰的药很有效,才这么几天,她身上的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苏倾边上药边想,温柔体贴,善良,淡泊名利,这个应大哥还真是个好男人。
    却又想起那个浑身是伤自称是自己丈夫的人来。不知道为什么,初见时他的眼神似乎刺入了她心中,让她只一记起心中就一阵烦躁。苏倾皱眉叹了口气,心绪纷杂地吹了灯躺下来,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了去。*
    时至午后,有人敲响了赵家的门。
    苏倾正坐在院子里同被应辰救下的小男孩聊天,这小子被他娘教的好,三句不离“恩公”,她觉得有趣,就一直逗着他取乐,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赵家夫妇此刻正在屋子忙着打扫,苏倾摸了摸他的头,自己起来向门口方向走去。
    打开门,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这个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妥帖,丝毫看不出昨日的狼狈模样,他此刻正身着一件纯白色的披风,内里是青色镶锦缎的一件深衣,墨色长发上簪一温润羊脂玉,脸色尚带了些憔悴,却不妨碍那份楚楚气度。本来多为大将穿着的披风,与一件书生气十足的青衣搭配竟不显奇怪,而使这个相貌俊俏的人显得器宇不凡。
    可是干净如斯的打扮,却依旧不能挽回苏倾对他的厌恶之感。她叹了口气,冷冷道:“你来了。”
    温容心跳慢不下来,几乎要冲破胸腔那层隔膜一般。他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虽然已经从应辰口中知道她失去记忆,但喜悦也丝毫没有减少。他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道:“阿倾,我来了。”
    “温……均昱,”面前的人声音却依旧不含一丝感情,扬眉问,“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应该下跪么?”
    早有准备。他掩饰好了心中的酸楚,尽可能温柔地向她笑:“唤我温容,阿倾,你我从来都无需拘礼。”他将手中的青黛递给她,道,“这是你的剑,拿着它。”
    苏倾只淡淡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剑,没有伸手去接,道:“我不想要。”她转头看了眼身后,果不其然瞧见出来查看情况的赵家夫妇,于是偏头对他道,“带我离开这里。”她没办法再消受这家人的热情了。
    温容手僵在半空一时尴尬,转瞬却又收去了眼中的失望,道:“好,我们这就走。”
    赵家夫妇很快就到了跟前,苏倾这才换上笑容,率先朝他们道:“赵大哥,嫂嫂,有熟人来接我,我就不在此打扰了,谢谢你们这两日的照顾。”
    两个人显然都有些惊讶,对视一眼,又瞧了眼彬彬有礼地对着他们颔首微笑的那人,道:“这是……”
    “家乡人。”苏倾于是随口说道。温容也没有否认。
    闻言,赵嫂有些失落道:“姑娘要往哪里去?”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于是苏倾握了握她的手。这句“放心”让赵嫂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那我就宽心了。”赵大哥也宽厚地笑道:“姑娘日后要常来我家……不若这位兄台先进来用点茶再走?”
    “谢过仁兄好意,”温容因为两个女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指心中有些不安,这时候急着要带她走,也就推辞道,“只是在下还有急事要办。”
    “我们下次再来。”苏倾最后点了点头,与他们互道告辞,和温容一起并肩向前走去了。
    离开赵家,苏倾顿觉松了口气,表情也又换回冷漠,抬眼瞧他:“找家客栈吧,我们谈谈。”她知道他会找到她,也知道必须要和他交流一下把问题解决掉。
    温容瞧着她这般神情语气,心中已经冰凉。她是当真不记得他了,并且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对他究竟有多么失望,才要绝情到连回忆都不要。这般窒息般酸涩中又想,是他自己将她逼上了绝路,而今所有的苦果,他都愿意去尝……只要她还在。
    “好。”他扬唇笑,她说的一切他都依着。*
    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鞭炮声吵醒,苏倾揉揉眼睛起床,推开窗便看见正有杂耍队伍在游街,底下一片其乐融融。
    古时的春节要热闹很多,更原始,也更有年味。苏倾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直到那队伍走远,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去梳洗。
    洗漱完毕,下楼去找吃的时,那个人果然已经等着,身边还多了个一身黑色长袍的人。一见她下来,那个新来的人就怔住了,眼睛也忘了移开,只盯着她不放,直到她瞪他才转开眼。于是温容便抿口茶,朝他一笑:“人也见到了,冯云,去办事吧。”
    “是,是。”于是冯云连连点头,带着喜色瞧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一夜之间,这个人倒是又多几分丰神俊朗,昨日的些微憔悴与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神采奕奕跟从容不迫。苏倾走到跟前,于是他站了起来请她坐在对面,问:“想吃些什么?”
    “饺子。”言简意赅,不想多废话。
    “等等吧。”他也不点,只是给她倒了杯茶。苏倾正想要强调一遍她很饿,就见那边端来两碟很好看的薄皮饺子,说话间已经放在面前。她愕然一下,再抬眼瞧见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将筷子递过来,向面前的饺子抬了抬下巴。
    苏倾觉得被人看穿很不爽,接过筷子瞪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什么馅儿的,在我没来之前就乱点!”
    “哦?你不是一贯要冬菇鲜肉么?”于是温容转眼,一脸无辜地答道。
    苏倾“哼”了一声,搁下筷子,道:“才不是!我要的是虾仁玉米馅的!”
    闻言,温容莞尔,道:“巧了,这确实是虾仁玉米的。”她向来如此的。他对她的了解比对自己的都要深。
    苏倾没办法,只好瞪了他一眼,低头吃东西不再理他了。
    温容没有动筷子,只看着面前的人吃。
    有种莫大的熟悉之感席卷而来,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或者说是初见的时候。他们坐在鹿洲的酒楼中,正是春日午后,花香缱绻,透过窗户温然而散,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面前娇俏的姑娘心满意足地吃着面前的东西,不时抬头瞧一眼他,眼中漾满喜悦。那种细碎的愉快他当时没有理解,可他现在懂了,因为他现在就在她面前,眼睛不想有一刻离开她,心脏软得有些酸痛。
    这时他惊觉自己眼眶竟然有微微湿润,想要移开眼也不能,面前的人却突然抬起头,让他突然从失神中抽身,急忙换回正常神色,笑道:“吃饱了?”
    “饱了。”苏倾用手帕擦了擦唇角,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这顿饭吃完,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吧?”
    温容包容地一笑,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听了这句,苏倾拧了拧眉心,语气不善起来:“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我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讨厌你,我不想嫁给你,请你自重。”
    “我也说过,我会等到你心甘情愿。”温容只是慵懒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倾顿时有了种鸡同鸭讲的无奈感:“现在局势这么乱,你很闲么?”
    温容摇了摇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许多迫在眉睫的问题要我解决,”他勾了勾唇角,又道,“只是最重要的就在我面前拖着我,我走不开。”
    苏倾闷哼了一声,无力地抱了抱头,站起来踢了凳子向出走。温容亦起来结账,跟着她走出去。
    街上还有些鞭炮的残屑,路两旁都是烟花爆竹的散摊,间或有些零食与手工的小玩意摊贩,苏倾不怎么理会身旁的人,只好奇地打量那些东西,温容也不恼,负手与她并行,继续开口:“今后我不去当郡王理政事,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做,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顿了顿,蛊惑般语气道,“阿倾,你瞧,你若是跟了我,这一世都能过得逍遥。”
    苏倾觉得他这样推销自己的手段很可笑。她将目光从街边的小摊贩那边收回来,道:“我问你,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为了我开心做我喜欢的事对不对?”
    “自然。”
    “那我要是说,你现在离开我会让我开心呢?”苏倾挑眉看他。
    温容想了想,认真道:“这一生还长,我要亲手将你爱的一切给你。”
    “说得好听,”苏倾嗤笑一声,“可你强塞给我的所谓我喜欢的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她摇了摇头,道,“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罢了,都是为你自己开心。自私。”
    听她冷冷的声音,温容一时默然,再说不出话来。他垂下眼,又将目光远远移到天际,眸底染上茫然。
    苏倾见他安静,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在长街上行走顾盼,把身旁的人当空气。她心中奢望他能听懂想通,给彼此一个自由,可是也清楚这不大可能,如果不让他死心,他根本不会离开。
    思及此,她深深叹了口气。
    “阿倾,后天毓城会有场灯会,我带你去看可好?”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又开始没话找话。
    “毓城?”听见这个词,苏倾眯了眯眼。
    “你想起来了?”温容的心揪了一下,期待地看着她。
    苏倾看他这样的反应,摇头道:“没有,而且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她想了想,又道,“我就是想起听赵嫂说,那附近是不是有个叫凉州的地方?”
    “不远。”温容点了点头。
    苏倾思忖片刻,道:“你说要做我喜欢的事讨好我,给你个机会?”
    温容觉得有趣,笑着看她:“说吧。”
    “我听说那儿的玉雕很好,你去买给我,”苏倾歪了歪头,强调,“必须你自己去,真心诚意。”
    “想趁我不在做什么?”温容翘了翘唇角直接点明她意图。她这样耍心眼的样子很可爱,但是想要从他身边逃走的心思就不鼓励了。
    苏倾冷哼了一声,道:“我以前也喜欢你这样算计我的心思么?”她声音冷下来,“我就是试探你愿不愿意对我坦诚相待罢了,你的暗卫那么厉害,还怕我逃出你的掌控范围?你是聪明,就把别人都想成傻子么。”
    温容怔了怔,随即觉得抱歉,诚恳道:“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我去就是了。”
    虽然知道此时凉州很危险,可是她要,他就一定会去为她去走一趟。
    苏倾脸上这才有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让他心中一动,也跟着笑,语气轻松起来:“满意了?”
    “不满意,”苏倾嘴上这样说,眼中却的确有了一丝得意,又转移话题道,“我的药用完了,陪我去找郎中。”
    “你受伤了?”他声音一沉。
    “嗯,全身都是,伤得挺重,不知道被谁打的。”苏倾说着,又耸耸肩,“不过现在好了。”
    温容很快就想到是唐芙打了她,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歉疚,敛起眉:“你……”
    “还好,吃一堑长一智。”苏倾答道。
    说罢,也不等他开口质疑,踮起脚尖往那边瞧了瞧,瞅见了医馆的招牌,也不理他,兀自加快脚步径直向前走去了。*
    说起来温容这个人做事也是从不含糊的,当天下午就动了身。他走前要将青黛留下给苏倾防身却被拒绝。苏倾用不惯剑,又听他讲了毒开关的事,怕一不小心误伤到自己,就把剑推给他了。
    温容走前,照样对她说了句“等我回来”。可惜她的眸子已经不会再因这句话泛起波澜。
    两人就在镇口分别,苏倾看着他的马走远,一直到视线莫及才移开了目光转回身去。
    之后,她径直走向了先前的那家医馆。
    她的确是为了支开他才说要玉雕,而支开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去找应辰。她知道他不能随意离开崖底,那就找个医生来替他几天的班好了,就当给他放个年假。她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错,若是他碰巧真的像赵嫂一样喜欢她,那……当他的娘子总比被那个讨厌的家伙纠缠要好吧。
    打定了主意,苏倾就找到了温容刚才给付过诊金的郎中,吩咐:“这几天你要做的事就是在苍崖底下住着,等着看会不会有落下来的人要你救,懂了么?”
    那个中年男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收了不菲的诊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收拾了东西,便跟着她走了。
    到了应辰住的地方时,他正坐在屋子外面的竹椅上捣药,晒着太阳满是闲适惬意。苏倾瞧着那袭胜雪白衣,只觉岁月从容不迫从斯人身畔流过,正是一派静好模样。这样的生活。她心中感叹了一下,开了口:“应大哥!”
    听见这句话,应辰的手顿了顿,带着惊喜抬起头,果然瞧见自别后时时忆起的人,笑起来:“阿倾,你来了,”他站起,又看见她身旁还跟着一个,问道,“这位是……”
    身后跟着的郎**拱手,想要自我介绍却被身前的人抢白:“你先别问他是谁!”她朝郎中抱歉一笑,让他先去那边坐着,才转向应辰央求:“应大哥,我在外面很无聊,你可不可以出去陪我几天?”
    她就在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应辰因为这个景象心中有欢喜,差点下意识就答应了,却又想起自己不能随意离开,无奈地敛了敛眉,抱歉道:“阿倾,我走不开那样久。”
    “这样啊……”苏倾失望状低了低声音,道,“那你想不想陪我?”
    “当然……”这下真的是下意识答应的,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才继续道,“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自然是愿意的。”
    苏倾觉得他略带羞涩的样子很可爱,心里也有了谱,粲然一笑道:“那若是你能走得开,你就愿意陪我出去咯?”
    应辰诚恳地点了点头。
    “要是有人可以替你在这里守着可不可以?”苏倾于是带着期待问。
    听见这句,应辰想了想,又看向那边坐着的人,这才明白她的意图,无可奈何地笑起来,问她:“说吧,想去哪?”
    苏倾心思被轻易看穿,吐舌笑了笑,道:“毓城。”*
    “公子为何要为一个区区玉雕亲赴凉州?”
    “因为她想要。”
    又不止因为她想要。因为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挽回不能挽回的东西,一旦有了能真正去做的事后,便一门心思将它当成解决一切的法门。仿佛将那东西给她,就能消去她的冷漠。
    “可公子分明知道她只是想支开你,此行这样危险,怎么……”冯云有些不能理解主子的状态。
    他的话被温容一个手势止住。这便自知说得太多,只好闭上嘴,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刻两人刚刚进入凉州城门。这里局势紧张,路上往来行人鱼龙混杂,不时还有兵士穿行。这座城池早已不复先前的繁华,可年关氛围多少给了它些生气。温容眼尖地捕捉到远处一抹熟悉的影子,唇角一扬,不慌不忙地下了马,打量着四周。
    走着,又轻描淡写道:“她不爱我猜疑,我便不去做;不爱我看穿她,我便装傻。我要对她诚心以待。”他转头看他一眼,瞧见他神情还是惊愕,于是自己又补上一句,“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冯云一时无语,只拧着眉头同他往歇脚的地方走,心中只想自古便有红颜祸水之说,竟从来不知连公子这样的人也会被迷了心窍。
    温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说话,只是轻声一笑,叫他接过他的缰绳去安置两人的马,自己在原地等着,望向从前的尹家的方向。如今那里已成一片废墟,偌大的一片焦土在凉州的中心显得又是荒凉又是滑稽。他摇了摇头。
    冯云很快办好了事出来,神色如常,却在走过来时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有古怪。”
    温容并不对此表示出惊奇,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向前。必定如此,在这个时候他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凉州附近,若没有人发现才是真正的古怪。不过既然他敢来,便是做好了冒险准备。不涉险得来的东西怎么配赠给她?
    冯云看出他的意思,又是一声轻叹。
    他不疾不徐走着,淡淡道:“冯云,我记得我曾教过你,永远清楚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是什么。你不必觉得我执迷不悟,我看得比你们谁都要清楚。”
    冯云怔住了,看着身旁的人脸上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半晌才豁然开朗。
    这才是公子昱,这个男人的可怕就在于他永远看得最清。他只会去追求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保命,夺王位,一步步有条不紊,后来那个女人改变了他,也只是让他有一段时间的挣扎罢了,该取舍的时候他不会犹豫。这不是糊涂,只是于他而言最珍贵,最有利的东西变了而已。他一贯聪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清楚她是值得他抛弃一切的人,连这份聪明,他说为她丢也就毫不犹豫丢了。
    谁能说见她跳崖时他可怕的丧失理智的时刻不是真的?可他心甘情愿。他是用理智的想法选择了感情用事,他愿意把自己交给那个女子,伤痛愉悦都接受。此般种种,他明白,却又想不透。
    “你也不必觉得我负了苍生,天下大势必合,然后稳,这是父王在时就曾说过的话。郡国分行不可能持久,战争是迟早的事。至于何人统江山,坐龙椅,要做的都一样,我与其去费力重复,倒不如为我自己考虑。”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清晰,整个人丝毫没有在苏倾面前情绪被她一举一动牵引的那般模样。
    “是。”冯云只好这样答道,专心留意四周的风吹草动了。
    凉州的玉雕,最出名的当属瑰奇阁出品。尹家还在的时候,那里出产的玉雕专供尹家,外人是不准买的,得到的渠道只有尹家赠予。而尹家一向也将其当成贡品献给天子,偶尔赠给友人,能得到瑰奇阁的玉雕向来是一种荣耀。
    五月尹家一覆灭,瑰奇阁的东西对外出售,世人一哄而上地抢,那些玉雕一下子被炒得热起来,价格甚至比先前流在市面上的那一小部分都高了许多,不过半年下来,随着瑰奇阁的玉雕越来越多,多数人的热情也就退去了,加上如今战火四起,那里的生意反而比原先有尹家供着的时候冷清了不少。
    两人向尹家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听见身后秘密跟着的暗卫发来的信号,温容向后扫了一眼,微微摇头:“不忙。”
    冯云虽然心有诧异,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叫他们按兵不动。
    瑰奇阁很快就到了。这个地方门楣做得不甚夸张,只一扇雕花的木门与寻常的招牌罢了,可在寸土寸金的凉州城内,能独占一个院子大小的店铺恐怕只它一家。温容站在这个店铺门口,抬头瞧了一眼它的镶玉招牌,向进走去。
    甫进门就是一阵独特的芬芳。冯云警觉地掩了掩鼻子,温容却没有反应,只是将目光投向桌上搁着的一块玉石。果然是瑰奇阁,世上珍贵香料许多,而将名贵的香玉用来代替熏香的怕只此一家。
    这时两个小厮迎了出来,一见两人,便知是前日来人通告过的贵客,忙笑面相迎,道:“温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温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于是冯云开口道:“东西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于是另一个小厮答道,引着两人向内走。
    瑰奇阁内任何一个寻常的摆设都能让普通人目瞪口呆,无论是雕工还是材质皆是无可挑剔。温容看着四周,心中对这家店的水平已经差不多有了底。而冯云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转头向赏玉的主子低声道:“有埋伏。”
    想要买到瑰奇阁最好的东西,只有提前约见老板,即便用着捏造的身份,风声不走漏也不可能。既然敢来,便就是做好冒险准备的。只是不知道这次这样急躁的人是谁?温容想起方才见过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点了点头,道:“稳住。”
    到了屏风后,老板已在候着。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子,眼里精光不灭,衣着十分考究。此刻他坐在桌前,见到来人,也不起身迎,只是点了点玉雕的拐杖,笑道:“温少爷很是守时。”
    小厮将椅子搬好,温容坐下来,答道:“阁下的东西值得我守时。”
    老者于是略带得意笑了起来,给他看茶:“看来温少爷是识货之人。”他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桌子,问道,“如此,吕某不妨开门见山一问,少爷要怎样的货色?是祭祀之玉,玩赏之玉,还是珍藏之玉?”
    温容思忖片刻,答:“玩赏珍藏兼而有之,成色质地不必极佳,却要赏心悦目,雕工需得最好。”
    “成色不必极佳?”老者眼里有一丝嘲讽,向后倾了倾身子,道,“如此,玄玉足矣。”
    闻言,冯云笑了一声,道:“少爷说不必极佳是因为你远无极佳之物,敢问少爷身上所佩‘五色沁’阁下可曾经手几块?”
    吕老板这才定睛瞧见这年轻人身上玉佩。却真是块五色沁玉,他心下讶然——玉得五色沁,胜得十万金,好的沁色玉本就少见,这样完美的五色沁,他果真是见也未曾见过。他眼睛睁大,正色道:“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说罢,转身向身后小厮道,“快去,将那个古玉匣拿来。”
    小厮微微惊异,垂首答了句“是”,便去寻那镇店之宝一般的盒子了。
    而温容见他眼睛不离自己身上玉石,便坦然解了下来递给他:“若阁下能让本公子满意,此玉用来交换也未尝不可。”
    吕老板眼中分明有喜色,将那玉恭恭敬敬伸手接了过来把玩,连声应着“如此甚好”。
    不时,有一个小匣子被捧了上来,其中各色精巧奇异的玉石都有,多为年代久远的古玉重雕,个个都是极品。温容将那些玉雕一一扫过,神色并无惊喜,让吕老板心都提了起来,终于,他目光触及到一块朱砂沁的玉坠时停住,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这个朱砂沁色的圆形玉坠她一定会喜欢。温容将它拿了起来,依其上的窃曲纹看,这应是西周的古玉,不知被朱砂裹着眠了多少年。它触手生温,颜色美而不妖,娇而不媚,十分迷人。除了原有的窃曲纹,瑰奇阁给它外围细细雕刻出千百朵不同的花,争相怒放栩栩如生,每朵只有米粒大小,细看之下竟各不相同,用一个“巧夺天工”也毫不过分。
    “就要这个。”他抬起眼,说道。
    此刻冯云满是悔恨,心想真不该将就这样将那块公子一直珍爱的玉送了出去,吕老板则是一脸喜色,毫不犹豫就点头应下,怕他反悔似的。
    这便算是成交。温容将玉雕握在手中,怕待会儿会损坏,也不收起,只是直起身子拿出佩剑,不紧不慢道:“想必阁下也不知道这里有图谋不轨之人,现在,还是将古玉匣收起吧,”他站了起来,意有所指道:“免得沾了贼人血污。”
    老板一时惊住,忙合起匣子站起,惊慌道:“你、你什么意思?”
    这话还未说完,身前的玉屏风就发出一阵巨响倒下,一二十个执着长剑的男子一下子出现在了几人视线中,个个身手不凡的模样。局势一时大变,须臾间温容冯云两人剑也齐齐出鞘,先前的小厮赶忙护住老板后退,三人目瞪口呆间听见那边为首的人开了口:“温均昱,你胆子不小。”
    这个丰神俊朗的少爷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未郡王?!吕老板几乎要腿软,这时收到冯云一个眼神示意,连忙吩咐小厮“我们快、快走!”三人急急忙忙地从后门溜走了。
    此时偌大的大厅只余一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温容按着剑柄上的宝石,说了一句:“本王胆子大小,难道你们主子从前不曾领会过么?”果然是……他。
    这时候一直秘密追随的几个暗卫也进来,一出现就让后面的动了刀剑,剩下的人也不多话,向温容冯云两人扑了过来,瑰奇阁大门一关,里面三十几人瞬时打成一片,刀剑碰撞与玉器脆响之声不停,血腥味也渐渐弥漫了开来。
    这些人都本事不逊,而且虽然水平不及暗卫,却终归人多势众,温容一手握紧那块朱砂沁玉,一手握紧青黛剑柄,也加入打斗中。
    狼藉一片的大厅中,两个暗卫大约能拖着住三个那边的人,而冯云一边留心着主子,一边注意敌人,逐渐有些力不从心,与敌人中为首的那个打得不分上下。
    温容被三个人包围起来,知道自己带的人不够,所幸还有青黛。他本不想利用毒性来取胜,无奈两刻时辰暗卫已经伤了三个,他虽一人解决了两三个人,也抵不住那边人多势众,况且……眼见着敌人两个前后夹击之势已成,他借力腾空一闪,再顺势踢上面前的人背部,却被另一个眼疾手快的一剑击下,两人想是发现了他左手保护着什么的弱点,剑刃未击中身体就顺势划向手背,疼痛清晰无比,却让他更用力握紧手中玉雕,这一紧之下血流如注。
    血液顺着衣袖淌进去,让他猛然终结犹豫按下剑上机关,转身改用狠戾的剑法,回身之间在两人措手不及时轻划过他们手臂,剧毒一见血便蔓延开来,让他们哀嚎出声,双双倒地失去战斗能力。
    温容一脸冷漠,毫不犹豫地再转身用青黛应战,冯云见状也开始专心对付面前的人,很快便占了上风。
    不到一刻的时间内,胜负已然翻转,屋内哀嚎声不断,先前的人伤的伤中毒的中毒倒了一地,再无翻身余地。温容从容地将毒性收起,将剑刃刺入最后一人身体,再抽出看着他倒下,才冷冷将目光投向依旧在与冯云纠缠的那个伤痕累累人,命令道:“停手。”
    冯云微微一停,将剑与那人抵住,戒备着等那边下文。
    听着打斗的声音最终停下,温容平定气息,顺手从桌上铺着的绸布撕了一条将青黛上的血拭净回了鞘放下,才展开血淋淋的左手。他目光一触及那块完好美丽的玉便染上温柔,小心翼翼将那玉坠揩干血迹收入囊中,才再撕布包住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可惜这时半个衣袖都已被血染红。
    做完这些之后,他抬起眼缓缓走向那个已经快要不支倒下的人。
    几月不见,他并未变化。温容眯了眯眼,微俯身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而后不慌不忙直起身子瞧他。
    “所剩时日无多,你叫他自己定夺吧。”他用手拂开他的剑,挑了挑眉,淡淡说道。
    随即剑客的身子不支倒下来。
    温容唇角一勾,整了整衣衫,转身向前。
    “冯云,我们可以回去了。”*
    这一夜,两人都没有好眠。
    温容几乎是辗转反侧到天明。一闭上眼,苏倾踮起脚尖吻别的男人的画面就在脑海中出现,那个应辰让他第一次有了种难以平息的嫉妒。而她,她怎么可以完全将从前忘掉?他原本觉得只要她还活着,他一切都可以忍受,可现在他恨死了她陌生而冷漠的模样。她面无表情地宣布自己移情别恋的样子简直令人崩溃。
    才短短十几天,她怎么会爱上别的男人?一思及此他就有些难以呼吸。他抛弃一切站在她面前,可却失去了她的心。温容不知道他还能对此忍受多久,只是一至夜阑宁静,那块玉碎裂的声音就一遍遍在耳边响起,他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躺着,眼神绝望地盯着前方,一动也不想动。
    苏倾也是昏昏沉沉,脑子里繁杂一片,一直到东方泛白才勉强有了睡意。
    可睡意才持续了一小会儿,还没等她坠入梦乡,就被一阵急急的敲门声吵醒。但是她实在困得不行,就没有去开,只把被子掀起蒙上了头。
    敲门声响了大约一刻,终于停了下来。苏倾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声,随即脚步声传了过来。她一激灵吓醒,刚揭开被子就看见一张标致的脸。
    这个女人竟然破门而入!苏倾吓了一跳,抱着被子弹起来,叫道:“你、你是谁?!”
    只见那张脸上神色复杂地变化了几遭,才定成一种奇怪的不知道高兴还是悲伤的表情。她盯着她半晌,终于开口说道说道:“真的忘了?我是尹袖!”
    “哦,尹、尹袖?我以前认识你?”苏倾暗自拍拍胸口,戒备地看着她,心想自己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她是来寻仇的么?!
    这边尹袖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接受这个现实——她赌赢了,她从上天那里赢回了自己的命,却输了她的记忆。可不管怎么样,她还活着!确定这个之后,她拿起她褪下的外衫扔了过去,“当然认识!这个时辰还不起,快穿衣服,司徒瑾在外面等你,快!”说完,就直接走了出去找候在门外的司徒瑾。
    苏倾抱着被子戒备地看着这个母夜叉下完命令走掉,这才松了口气,拿起衣裳穿好了起来洗漱。
    隐约觉得遵循她的命令像是融入骨子里的什么东西,总之有种本能告诉她要是不按照这个母夜叉说的做,一定会死的很惨。她摇摇头,瞧了眼镜子里略略红肿的眼睛,转身向门口走去。
    刚打开门就看见一抹英气的紫色。苏倾微微一惊,抬起头,正瞧见张清俊的脸。此刻这个人正叉着腰候在门口,剑眉敛起,一见了她,脸色有些微惊喜,却又很快阴了下来。还不待她开口说话,他就狠敲了她的头:“苏倾!”
    搞什么?苏倾立马一拳还回他胸口,瞪眼道:“刚见面就动手,你这个人有毛病吧!”
    司徒瑾怔了怔,想要责怪她瞒着他去涉险的话被噎了回去。她是真的忘记了。他心里酸酸的,脸上却笑起来,与身旁的尹袖对视一眼,道,“哟,还真忘了?不记得我了?”他一听说这边变故就放下婚宴的事赶过来,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将一切都忘了。这难免让他有些失落。
    而苏倾毫不知道他的心思,瞪了他一眼,生硬道:“废话!”
    于是司徒瑾眨了眨眼,饶有兴趣道:“那我告诉你,我是你兄长,这是你嫂子,叫声哥哥听听?”一旁的尹袖很不忿他这副不正经的德行,瞪了他一眼。
    “骗谁呢?”苏倾皱了皱眉,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哥哥!”
    闻言,司徒瑾歪头瞧她:“你从哪里看出来了我笨了?从前我可比你聪明得多。”突然觉得逗一个失去记忆的熟人其实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苏倾愣了愣,认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看见你,就觉得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字——笨蛋,”她看着他脸黑下来,又一本正经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开你玩笑。”
    司徒瑾抿了抿唇,心又开始滴血。却又有些欣慰,想她还没有变得太多,好歹记得说他笨。他瞪了她一眼,道:“连温容都忘光了,还记得嘲笑我笨,小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边尹袖觉得他们两个的斗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就抢在苏倾说话之前冷冷开了口:“就准备杵在这门口么?”
    闻言,司徒瑾立刻转身揽住她肩膀,道:“娘子站累了?我们下去用早餐吧?”她朝着苏倾歪了歪头,笑道,“跟上,哥哥赏你饭吃。”
    苏倾白了这个讨厌的家伙一眼,却也没什么好反驳,回身关上门跟在他们两个后面下楼了。
    上了饭桌,尹袖的话并不多,只是默默坐着,司徒瑾就又开始眉飞色舞地向她开口:“诶,阿倾,我们的婚宴已经布置好了,日子就定在二月二,”他眼睛一转,调笑道,“今年二月二可是吉日,不如你跟温容和我们一同成亲算了?”若是温容真能将他的烂摊子收拾完的话。
    听到这个,苏倾脸色登时阴了下来,瞪他一眼:“我才不想嫁给那个人,我讨厌他!”
    司徒瑾扬眉,与尹袖对视一眼,转而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道:“我没听错吧?你真的转性了?”什么时候她在面对温容的时候这么有出息了?
    “转性?”苏倾也挑起了眉,问,“你什么意思?”
    “真不记得了,”于是司徒瑾摇摇头,抿了口茶,道,“看来只有我这个从头到尾见证你们两个发展的人能帮你了。”
    “是么?”苏倾抬眼,想了想,道,“那你讲吧。”本来确实是想完全抛掉过去的,可是现在看来是轻易逃不掉了。
    “唔,这要从五月开始说了……”于是司徒瑾托起了下巴,开始了长长的讲述。
    客栈门外,梅香正荡漾。
    南方的春来得早,此时暖意已经入了城,温容站在苍崖上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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