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确目标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解释和指引，但这种东西对于南方军众人来说并不需要。
    他们一直都能理解心兰的做法，也认同她的迷茫，所以才耐心地跟随在后面，等待她做出抉择。
    “终于……”
    众人会心一笑，之前因为疲倦而逐渐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比扫清前路的迷雾更让人激奋了。
    不是随意杀人，而是指明杀一个人。
    杀那个掀起一切的罪魁祸首。
    战争，争论到最后，谁都不会是无辜清白，但是每一场战争，背后总有一个确实存在、利用信息差异、统合一切的操纵者存在，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
    他们对自己的正确性深信不疑，或是死不悔改，一路走到黑。他们是社会弊端的最终产物，是聚拢社会阴暗面的暴风眼，想要结束战争，只有将他们彻底扑灭。
    “但这还不够。”刘天道。
    心兰展示出了自己的信念，站到了最前方引领众人，所以他们已经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了？
    心兰的努力，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停止思考，盲目追随？
    心兰传递给过来的意志，他们仅仅是收下就足够了？
    “不！”
    他们是负有精英之名的人群，是最先聆听到赞颂之音的人们，他们是好不容易了解到大量信息的“民众”！
    他们是人民的一部分，和眼前的敌人一模一样，除了比一般人多了解一点没有别的区别。而眼前的人把这点知识当初财富，放在保险柜里，加上重重锁链，想要一直封闭下去，以此来忽悠没有得到这些的人们。
    他们喊着即使内部人员也不信的口号和信念。然而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是为了向普罗大众讲述才存在的，失去了群众的信任，说得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
    而这一切，责任不仅在心兰身上，正确地把哪怕仅是一句话的正确解释告诉世人，是他们每一个人的责任。
    世界的美丽，不是靠一个人就能成功建设的。
    所谓赞颂，不是独唱，是合唱。
    ……
    人类很奇怪。
    被人束缚住的时候，巴不得马上就能挣脱开去，逃之夭夭，可当别人彻底放手，却又因为习惯而主动去接触当初避之不及的事物。
    孟达就是奇怪的人类之一。
    在刘天当面宣告蜀汉不会再出现之后，孟达足足开心了一个星期，但是这之后，他却是重新生出了怯意。
    长期接触那些秘辛，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什么叫做出尔反尔了，尤其是那些把这个词当成家常便饭的朝廷官员，那群肮脏的被利益驱动的生物。
    孟达不断说服自己是为了了解现状，再一次启动了秘密的通讯渠道，让他感到宽慰的是，不相信刘天说的话的人大有人在。
    自由固然是好事，最怕就是这不过是一场空，不过就现实情况来说，刘天的确没再启动秘密渠道去联系他们，但是之前蜀汉潜伏了那么多年才动手，难保刘天不是暂时蛰伏。
    “我们要时刻留意刘天的动向!”
    有人这么提议，并迅速得到包括孟达在内的所有人响应。而这之后，他们做得甚至比提议的更多，蜀汉……乃至杨家的情报都是他们收集的对象。
    “陛下疯了吗？都已经封他为帝了还把太子交给他，完了完了，莫非有生之年居然要看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戏？”
    “西边的妖族入侵是一个骗局！真实一定是蜀汉打算以此为由扩军！”
    换做一般民众，这样的阴谋论说不定就信以为真了，但对他们这些深入各行各业的间谍来说，这些假设和猜想，没多久就被他们自己给推翻了。
    “假的，一定是技术性试探，他们肯定知道我们的存在了，我们当中有内鬼！”一名代号野蟹的人大叫。
    众人深以为然，但没人行动起来，因为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又把个人信息透露给别人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于是最后他们只得做些表面的调查，结果还真有发现，也的确是内部的人，但不是他们这一类人，而是那些依旧妄想复兴蜀汉的真疯子。
    他们联系了蜀汉，得不到答复后迅速转投别的势力，准备伺机搞破坏，结果被人揪了出来。
    秘密渠道里的人很高兴，但孟达却好几天沉默不语。
    那些人会被抓，是因为刘天和蜀汉贯彻了自己的言论，而不是他们的功劳，也和他们一开始猜想的骗局之说没有一点关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彻底放心了？
    高兴过后，逐渐沉寂的众人也证明了不止孟达一个人这么想，但没多久，他们又恢复了热度。
    因为北方有“古蒙人”入侵。
    有李药师北伐在前，遭到报复其实不难理解，只是虽然互相不知道底细，但肯定有人住在北方，大家也就多了几分心眼。
    但是越是了解这件事，他们就越是愤怒。
    “这是朝廷某些人的阴谋啊！”
    到之后世民登基，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否定蜀汉的本质是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大宋人，而世民这上位的手段实在算不上光彩，他们这些“原间谍”，现在的“**”，怎能不为之担忧。
    可是担忧了又能怎样？
    再之后，南方和北方开战，作为有能力越过封锁的他们，通过同行衬托，就越发对北方朝廷不信任，而在玄霸和元霸出来之后，孟达等人彻底愤怒了。
    “这样丧尽天良的家伙，为什么还不把他给收拾！”
    是的，他们愤怒的是败退的南方军，哪怕他们知道这很不可理喻，哪怕南方军里面有让他们担惊受怕的蜀汉之人，哪怕他们是袖手旁观的人！
    “不能这样下去了。”一人道，“每次看到周边的人乐呵呵地被这样的朝廷懵逼，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想联系他们。”
    “等一下，你是打算背叛我们。”有人反对。
    “不是背叛，而是无法容忍事实被歪曲！”那个人丢下这句话就去了，结果也没谁真的是跳出来反抗。
    孟达扪心自问，如果真的发展到需要他们再度出手，他也许会真的行动起来。
    不是把妻女忘于脑后，而是为了他们着想才选择这么做。
    然而，刘天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为什么？”
    让人吃惊的不是拒绝这件事，而是他们大部分人在被拒绝后感到了失望。
    是职业病发了，依旧执着于当间谍吗？
    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力量不容忽视吗？
    是爱国心爆棚，想成为大英雄吗？
    不要搞笑了，他们仅仅是为了守住那一亩三分地就拼尽全力的普通人罢了。
    “我多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有人感叹。
    这样就能被朝廷被世民像狗一样奴役，什么都不用思考，默默去做，直到被榨干……
    一点都不好！
    既然刘天不肯带领他们，他们何不独自去做？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家伙是南方军派来的洗地狗吧？”
    “帝王家的事哪里是我们管的，你这家伙是想做什么？谋反吗？”
    “消息来源可靠吗？话说你是吹嘘的吧？”
    “你说的大家其实都心里明白，但那又如何？”
    比起别人的不信任和嘲讽，最后一种才是让他们心痛的。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如我们联合起来？”
    有人提议，可是没人响应，他们能够联合起来对付蜀汉，但无法联合起来做事。
    只因为前者有共同的敌人，而后者却缺乏一个能让他们信服领导者。
    他们只得继续维持现状，直到这一天，世民在全国媒体面前“抹黑”心兰。
    他们也是保持质疑状态的，但他们身边的人甚至国内的大部分人都大有倾向朝廷的意思，这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已经沦落到无视调查事实，仅凭个人观感就去行动了吗？如果朝廷利用公信力欺骗人民，那该怎么办？
    “为什么连杨家都没有一点表示！”有人气愤地怒吼。
    而对孟达而言，最心寒的问题是之前女儿从幼儿园回来说的话：
    “爸爸，大家都在笑我是傻瓜，说那么简单的事都不懂。”
    说这话时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孟达心都碎了，教导女儿客观分析问题有错吗？没错，可是仅仅因为站在中立的角度就要被别的小孩子讽刺，这还是四岁小孩子啊，四岁的小孩子就开始被朝廷欺骗，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主还有支持的必要吗？
    因此这一次，孟达下了决心，主动去联络刘天。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孟达发现自己的内心异常的冷静。
    “抱歉，正在战斗，对手是岳江红。”
    刘天只是回复这一句就挂了通讯。
    “没关系，我可以等。”
    孟达发了信息过去，并且改为使用待听供能的通讯——即是发起通讯方处于保持通讯的状态，必须等接收通讯方激活通话才能正式联络的功能。由于可以设置为信息状态，所以不会打扰到忙碌的接收方，但比较考验发起方的耐心。
    只是孟达愿意等，也必须等。
    终于，刘天激活了通讯，在对方说话之前，他开口了：
    “能不能再一次领导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