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自认为无法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可事实上，此刻的他是唯一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第一次杀人后的夜里，他独自面对冰冷的匕首，坐了一夜，那时他也是这么哭的。泰平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夺走过很多人的生命了。
    包括那个完全无辜的，和曾经无忧无虑的他一般大的o21。
    泰平单手抓紧车顶边的矮架，翻身自大开的车门荡入车厢内部。乘客们为他的到来吓了一跳，有人面色阴鸷，投来不善的目光，在泰平掏出枪的那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泰平环视一圈车厢内，许是出于对他满身鲜血的畏惧，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开车。”泰平将枪丢给驾驶员。
    岸上的人群爆发出哭声，车门缓缓关闭，合拢至仅剩一人宽的缝隙时，泰平忽的重心向后倾倒，就那么摔落下去。
    车门关闭，摆渡车载着他的战友和一群“奴隶”远去，岸上被留下的人哭声凄厉。
    直至漂浮岛边，一只巨大的手骤然攀上，停在他们面前。
    高大的蓝色机甲缓缓升起，腹腔未闭合的舱门中，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发丝都在滴着血的alpha。
    他从空间钮中取出一只新的抑制剂棒棒糖，叼进嘴里，双手有些颤抖。
    “女士们先生们，星盗来救你们了。”
    ***
    民航星舰与无数飞行器一道，堵在了接驳点内的出舱口处。
    折叠空间坍塌让身处其中的引力场再无限制，将一切物质吸纳入内，单凭飞行器的加速度已经无法逃逸，所有飞船的唯一活路，便是借助引力弹弓穿越折叠空间，前往完全未知的空域。
    有人的角落里必定充斥着对星盗的怒骂，迫于枪口不得不区服的“俘虏”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重获自由身居然是在这样危难的时刻。
    出舱门已然洞开，宇宙中的无序辐射带着漫天繁星，映入每一艘飞船的舷窗。
    o21趴在窗边，他原先所住的e级船舱没有窗户，下层公共区域的窗尚不及一个餐盘大，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星舰全无遮拦的大窗边，观察船外的宇宙。
    从他的视野中，能看见星舰侧翼上银白色的机甲，驾驶者正是o21担心的温彻哥哥，或者说是那个莫名其妙占据了温彻哥哥身体的……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
    林凌祁说他叫哈迪斯，是温彻哥哥分裂出来的人格，但o21总感觉，哈迪斯有一点像是借住在小机器人身体里的他。
    再怎么人格分裂，温彻哥哥也不可能管他叫小胖墩的。o21如此坚信。
    【联系人‘无情棒棒糖男’请求通话……】
    随着接通键按下，泰平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林总司？”
    “你好。”o21说。
    泰平声音卡了片刻，一会儿才说：“能联系上他吗？折叠空间坍缩加快了，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嗨，你是在找我吗？”林凌祁声音忽然插入，把o21吓得一个哆嗦。
    “擅自加入别人的通讯频段很不礼貌。”温彻的声音传来，语气却不怎么柔和。
    泰平咳嗽了一声，抢过话头：“折叠空间内部目前的稳定程度不足以支撑我们通过，抛开那些赶着逃跑被吸走的飞船，我们还有540艘星舰需要穿越折叠空间。目前的唯一方法是通过能量对冲的方式使其达到短暂的平衡，引力弹弓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实现垫力，开辟出一条大多数人都能通过的道路。”
    o21两眼发黑。
    好在有人和他的情况比较类似，哈迪斯不自然的声音响起：“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
    泰平有些意外：“居然是你没听明白？”
    林凌祁：“骂谁呢？”
    几人的拌嘴中，一艘艘飞船驶离出舱口，来到太空之中排成队列。
    持续增加的引力将飞船们拖向同一个方向，巨大的星锥中央宛如一张巨口，正大张着，等待将他们吞噬。
    建筑结构不断剥离、脱落，随着飞船们一同坠落着的，还有林凌祁的黑金色机甲，宛若点睛之笔，停落在引力极限之外。
    在最前沿林凌祁身边的，是几艘星盗们通过种种手段得到的星舰，通身装饰比之军团中的星舰更有一种凌乱的狂野。
    星盗亮出炮口，森然的寒光映入机甲眼窗，林凌祁不禁轻笑一声：“ca4500，尖货啊，从哪买的？”
    “我们可不会出卖盟友。”
    声音来自达勒。
    频段内连o21都噤了声。泰平喊了一声老大，林凌祁则是调出机甲武器库中体量不大、破坏性却最强的1型射线炸弹。
    炸弹内部的压缩空间储存着堪比超新星爆炸威力千万分之一的能量，足以在小范围内引起杀伤性极强的射线暴，洞穿脆弱不稳的折叠空间毫无难度。
    弹匣装填完毕，林凌祁话音慢了下来：“上一个干这事的人已经在联邦监狱里风干了，今天离开这里之后，我要怎么逃脱罪责呢？”
    “请放心，蓝因星盗团会宣布对袭击负责。”达勒说。
    林凌祁举起炮口，逐渐瞄准星锥中央光线斑驳的圆盘。
    折叠空间与内置的引力弹弓使其看起来像一张光芒拼成的抽象画，光线逸出又被抽回，空间的波浪在其中粼粼流转，一旦没入，他们便再没有回头路。
    星锥外部结构已然被摧毁，折叠空间一旦铺开，周遭的所有飞行器必将遭到吞噬，没有人能活着逃离。
    林凌祁的炸弹能将折叠空间撕开，人为贯穿出一个暂时性的虫洞。
    引力弹弓赋予的基础速度足够飞船们在无重力的环境中飘到任何一个星系，直至被救援力量捕获。
    他们只有投入死路之中，方能捕获一线生机。
    “没人录音吧？”林凌祁忽然说了一句俏皮话。
    达勒和泰平都笑了两声，o21听见一连串系统发出的警报声，白光从舰队的最前端亮起，不少或大或小的飞行器着急忙慌启动推进器，开始加速。
    一艘小型飞船第一时间离开阵型，在缓慢加速的舰队中横冲直撞，试图逃脱投入“黑洞”的命运。
    就在即将撞上o21所在的星舰时，一道闪电般的光拦在他面前，白色机甲停落，以机身拦住了小型飞船的去路。
    哈迪斯举起手炮，光线凝聚，径直洞穿它冒着烟的加速引擎。
    小型飞船猛地摇晃几下，终于堪堪停在星舰羽翼边，没有当真撞上去。
    可它只能在其他飞船的引力牵引之下随波逐流，完全失去了自主前进的能力。
    紧接着，星舰中的全频段广播哔哔两声，响起了达勒的声音。
    “诸位，此刻我们命运相连，请与我们联合，共渡难关！”
    蓝色的机甲出现在舱外，宛如展开的羽翼，伸向舰阵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做着哈迪斯刚刚做过的事，每一艘飞行器的行动都被密切监视，只有o21的飞船被哈迪斯保护着，免于被摧毁加速引擎的命运。
    哈迪斯冷哼：“野蛮人。”
    泰平：“彼此彼此。”
    “闭眼，朋友们，如果不想被闪瞎的话。”林凌祁出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舌战。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射线炸弹出膛，奔向各色光束汇集、扭曲的方向。
    黑金色机甲为中心，璀璨白光宛如初生的烈日，照在每一艘星舰与飞船之上。它飞向星锥巨大无匹的核心，被光吞没。
    下一瞬，骤现的白光吞没了一切，冲击波荡过之时，o21被紧紧吸到了c级舰舱的墙壁上，毫无挣脱之力。
    机器发出尖啸，人们捂紧耳朵阻隔电信号干扰形成的哀嚎，通用频段中，林凌祁的声音响起。
    也许有人听见，也许化入宇宙尘埃。
    无尽的光亮与震荡之中，他独自站在星舰群的最前沿，机甲所指的方向，一只黑色的空洞逐渐显现成型。
    无尽暗色将原本耀眼的折叠空间光芒吞没，所有有形之物均被吸引而去，崩塌的星锥零件坠向其中，宛如一个失落中的残破世界。
    世界的另一端，无尽前路正在等待他们。
    “sec.3 gn1555-01，要是走散了，希望你能来找我。”
    一切声、光、形、色，坠向黑暗中。
    第27章
    曾造访过海洋星球的人必然对浪不陌生, 周而复始的声音刻入他们的梦境、灵魂，成为一种节律，将人哄睡又唤醒。
    温彻迷迷糊糊醒来时听见的正是浪声, 近得像是要将他推走。
    他的皮肤单元却没有感受到太多潮湿，似乎正处于一个封闭环境之中，细听除了浪声, 还有一点点金属磕碰的动静。
    他睁开眼, 先看见的是o21圆圆的球形身体, 以及视线正对着的一整面落地窗。
    浪潮无休止地拍上海岸，离窗约莫十多米高，温彻能看清黑色崖壁上停落的飞鸟的羽毛。
    密闭空间中有且仅有浪声，小机器人碰出的动静，以及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林凌祁并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