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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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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晟夹起一块青椒,餐桌礼仪自幼刻在骨子里,即便换了场合,吃相依旧很斯文。
    的确不辣,但浓重的调料裹着油,陌生的刺激还是让习惯了清淡的味蕾十分不适应,停顿之后,缓慢地咽下了喉咙。
    如同这道菜。
    这是一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老旧的居民楼,开在巷子里吵闹狭小的饭馆,来来往往的人,满是油烟,还有面前毫无用餐礼仪可言的程朔。明明没有一项符合他的标准,却无法制止这场愈陷愈深的游戏。
    于他来说,饭桌更像一个冰冷的小型会议室,循环在家庭与工作之间。
    傅承海永远只会谈论公事,教他不能喜形于色,如何更好地打理公司,毫不吝啬批评,与那些形形色色的合作商没有什么两样。每一次同桌,都如同父子间的较量。
    他早已习惯。
    可现在却有一个人,想用最廉价、随性的态度,带他看一看别处的风景,那里并不精致,甚至肮脏低廉,令人嗤之以鼻,乃至生厌,但又有着致命的吸引。
    一个从未玩过火的人,总会好奇缠绕着指尖的温度是否真的有传闻中的威力。
    这样做的结局无外乎二。
    退缩。
    或引火烧身。
    三道菜,一大半都落入了程朔的肚子,傅晟喝了几碗鱼汤,没有动多少次筷子,看起来不是很饿,也或许是这里的菜不合口味。
    从饭馆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车停在巷子外两条街开外的位置,程朔提议走过去,当消食,傅晟便没有让司机开过来。
    “看你刚才没吃多少,不习惯吗?”
    傅晟单手插兜,步伐平稳,吝啬地给出了两个字:“太油。”
    程朔嗤了一声,“你的胃金贵。”
    道路两旁时而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掀起波澜不惊的晚风。
    “那你在家里平时都吃什么?总不可能天天满汉全席,西餐牛排吧?”
    “阿姨会烧些家常菜,但不会放这么多调料,维持每天所需的营养就足够。”傅晟淡淡说道。
    程朔想起上回送傅纭星回家时意外碰见的那位阿姨,连带记起那个晚上,视线朝身旁一斜,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都看见了吧?”
    傅晟面不改色道:“看见什么?”
    “我送傅纭星回家那次,你是不是就在书房窗户后面站着?”看傅晟的反应,肯定没跑,程朔越说越笃定,忍不住瞪了一眼,“你演恐怖片?多吓人不知道吗?”
    傅晟唇角提了提,笑中携着几分不融的寒意,“你有胆子送他回来,没有胆子被人发现吗?”
    歪理。
    程朔忍不住偏头笑了下。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不远处的天桥上,话题时断时续,谁都知道今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却默契地避开去提那些字眼。
    走上石阶,程朔的脚步陡然一顿,黑暗中隐约可以辨别一个人形的轮廓慢慢爬上了桥中央的栏杆,稍一晃神,分明认出是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正准备站起来,长发被风吹乱,桥上的异样已经引来几个路人驻足围观。
    程朔大脑嗡的一声。
    在傅晟注意到桥中央正在发生的事后,眸色一凛,身边已经有一道影子猛地冲了上去。
    “程朔。”
    指尖擦过了衣角。
    没有抓住。
    程朔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了那个企图从桥上跳下去的女孩,伴随声惊叫,两人重重摔在了水泥地面,一切几乎发生在短短一秒间。
    周围的热心市民连忙上前按住了女生挣扎的手臂,有路过的老人背着手围观了一阵,发出啧啧的怪叹:“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句声音不大的话透过人群钻了进来,怀里不断挣扎的女孩好像一下子呆滞住,脑海里那根筋彻底绷断,放弃了挣扎,放声大哭起来。
    程朔抬头扫了眼那个老人,“少说点话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眼底震慑到,老人嘴里嘀嘀咕咕了两句,背着手,一步一回头慢慢走远。
    哭声引来了更多的围观。
    “发生什么事?有人跳河?”
    “没跳,救下来了。”
    “男的女的?”
    ......
    “造孽哦。”
    越来越多路人围了上来,当傅晟走进来时,人群默契地朝两边分开让出一道,程朔的胸口有点发疼,方才心脏跳得太快,一时间无法平息,缓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撞进了男人自上而下深沉的眼眸。
    “报警吧。”
    警车很快就赶到。
    在女警的安抚下,女生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她穿着居家服,脚上还是一双拖鞋,一只掉进了水里,看装扮应该是临时起意,不难看出刚从家里跑了出来。
    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做法。
    但想必,那一定是她无法和解的伤疤。
    被扶进警车前,女孩突然回头,红着眼睛看向了程朔的方向,“谢谢。”
    站起身的程朔怔了一下,停下拍身上灰尘的手,很快地扯了下嘴角,“没事就行,下次别做这种傻事。”
    警察想让程朔一起去局里做笔录,了解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程朔知道的也不多,简单说完后,留下个联系方式便作罢。
    随着警车驶远,人群也做鸟兽状散开。
    “你太冲动了,”傅晟冷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含着谴责意味,“扑过去救人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如果没有拦住怎么办?
    如果被那个女孩连累一起掉进水里又要怎么办?
    这些,程朔统统没有去想。
    “这么突然,哪来得及考虑这些?”
    程朔后背有点疼,应该是刚才倒下时碾在了碎石子上,加上女孩压在身体上的重量,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退回到正常水平线,后怕与疼痛才逐一接踵而来。
    的确冲动了。
    “我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伤害自己,”程朔撑着天桥栏杆,点了根烟压一压难受劲,“本能反应而已。”
    “以前有人这样做过吗?”看着忽明忽暗笼罩在程朔侧脸的烛光,凌厉而流畅的线条,收起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程朔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傅晟沉声开口。
    程朔松开打火机的拇指一顿。
    不愧是傅晟。
    够敏锐。
    “有过,”短促的沉默过后,程朔从嘴里拿开烟笑了下,“但也被我拉了回来。”
    那远比刚才那一幕要刻骨铭心,否则,怎么会牢记十年也忘不掉?
    十二月的天,蓄满冷水的浴缸,破旧旅馆里没有开暖气的403号房间,当他用肩膀撞开那扇门时,满池的冷水已经被从手腕里渗出来的血染成了淡红色。
    还在不断地往外溢。
    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柏晚章穿着浑身湿透了的衣服,坐在那个浴缸里,如纸般苍白的脸庞毫无生气,像一只义无反顾扑向烛火的蛾,他没有血色的唇抖了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眼下那颗漂亮的痣紧跟着颤动,带着一抹无可奈何。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把他从死神边缘拉了回来,但命运没有因此停下残酷的大手,它教会了十八岁的程朔一个简单的道理:生死无常。第二次,他再也没能把他拉回来。
    “晚章走了。”
    当怀揣着希翼,冒着连夜的大雨敲开了那扇他徘徊经过无数遍的大门,女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告知了他这样一个噩耗。
    笑容僵在嘴角,冷涩的雨水钻进去,“......什么?”
    “心脏移植手术失败了,”女人低头哽咽,“人已经下葬,以后你别再来找他,算阿姨求你,别再来打扰他的安息了。”
    求你。
    “程朔。”
    傅晟的嗓音将程朔从那个冰冷的雨夜拉了回来,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底,迎着对方的注视,程朔神色如常地抽完了最后一口,转身弹进了垃圾桶。
    心情被拉成了一条笔直而绷紧的弦。
    “回去了。”
    傅晟说:“我送你。”
    “不用,”程朔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心情不好,下次吧。”
    路灯将影子拖拽得很长。
    当傅晟坐回车里,打算询问目的地的司机不禁噤了声,庞大的气压笼罩着整个车子,挤走了稀薄的空气,甚至不敢看向后视镜。
    不一会,后面拨通了电话。
    “傅总?”
    傅晟捏着眉心,直截了当地开口:“程朔当初那份资料里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周俊放下手头的工作,稍微迟疑了一下,“是的,不过那是他高中时候的事情,时间跨度并不长,我就没有继续查下去。”
    当时他也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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