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互换这个词, 黛茜是从谢尔顿看的书上学到的。
    智商卓绝的天才偶尔也有想向普通人靠拢的时候，谢尔顿不明白双胞胎姐姐怎么一会儿开心, 一会儿生气, 生着生着气又可以突然笑起来，一度怀疑米茜是得了精神病。
    库珀太太说：“我们家每个孩子都很正常, 没有生病。”
    如果说情绪变化得太快也是人类的正常表现, 那么谢尔顿不知道自己理解不了这种变化的原因, 算不算也是人类的正常表现。
    他跑去找感知他人情绪的书来看, 上面说到同理心。
    “角色互换是建立同理心的有效方法。”谢尔顿念出声来。
    黛茜从旁边经过, 听见他念书, 就把耳朵伸得长长。
    “什么是角色互换, 谢尔顿？”黛茜问。
    “就是你不要把你自己当做你自己, 把你自己当做我，你就很能明白我现在是什么感受。”谢尔顿道，“如果在把你自己想象成我的过程中你感到不爽, 是因为你现在正挡住我看书的光。”
    “我要不懂了。”黛茜道。
    “就是心理学层面的过家家游戏。”谢尔顿道, “如果你做家长，你爸爸做小孩，那么你们就可以互相加深理解。”
    黛茜不知道加深理解有什么用, 她听了谢尔顿的话, 只觉得如果跟爸爸角色互换，那会十分好玩。
    团子高兴地走开了。
    她走之后，谢尔顿垂头丧气合上了书本。
    书里或许给了个很好的建议，但他实在难以想象跟米茜角色互换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是世界末日到来的前兆。
    黛茜回到家里，把从谢尔顿那儿知道的新游戏跟爸爸说一说。
    “你想做家长？”托尼问。
    斯塔克家的大家长到幼儿园接孩子之前参加了个座谈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很有种翩翩的俊朗。
    这会儿他正解下领带，女儿在旁边撒欢。
    明明那样小的身躯，却总是蕴藏着无限的活力，在幼儿园已经玩了大半天，回家还是这样活泼。
    连带着大人也要精神起来。
    “我是大人，爸爸就是宝宝。”黛茜道，“谢尔顿说，可以加深理解。”
    她鹦鹉学舌得不错，不管懂没懂谢尔顿的意思，运用得是确实很好。
    “成为大人，你想做什么？”托尼问她。
    “我就是像爸爸照顾我一样照顾爸爸。”黛茜道。
    温蒂抱着衣服从走廊经过，听见这一大一小的对话，低头笑一笑。
    “所以您跟黛茜角色互换了吗？”吃晚饭的时候，温蒂问托尼。
    老父亲闲闲地坐在餐椅上，用手将厨房里忙碌的小身影一指，道：“她已经开始照顾我了。”
    瞧着把餐盘送到跟前来的女儿，托尼只觉仿佛一下子步入晚年生活。
    要是他老了，牙齿掉光，不知道还能不能和黛茜一起吃甜食。
    做爸爸的瞧着女儿，恍神之间，不舍得老。
    家长心里有些自私，想想长大以后的种种艰辛，倒宁愿孩子永远像现在这样小，每天只需要担心该玩什么游戏，饭好不好吃。
    无论外头来的是风还是雨，都有爸爸替她挡。
    “爸爸，你要慢慢地吃饭好吗？”黛茜问。
    她用勺子舀一勺鹰嘴豆，放在托尼的盘子里。
    小雏菊宝宝果然要认真地担负起监护人的责任，好好喂养人到中年的老父亲。
    黛茜想想，爸爸平时也是这样，吃饭的时候还要时刻注意着她这头的盘子，盘子前一秒刚空，下一秒就有只大手放片肉来填补上。
    只是托尼从来也不肯让黛茜多吃，不是怕孩子吃胖，是怕撑坏了肠胃。
    黛茜却要爸爸吃多一点。
    托尼这段时间比平时操劳，人仿佛也瘦一点。
    “我这叫精壮。”托尼道。
    他并不很喜欢吃鹰嘴豆，但女儿舀过来的，还是一颗不剩地吃进肚子。
    做小孩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用过晚饭，托尼什么也不用做，只在客厅里面打游戏。
    黛茜到书房看书去了。
    她有心要像爸爸一样做些复杂又严肃的工作，可惜文化水平不高，能写的字也很有限，只能严肃地看一些儿童画报。
    黛茜喜欢看书，但要一连看上好几个小时，也是有些吃不消。
    托尼却经常戴着眼镜看很久的资料，还要算数，还要根据物理学原理建模，想想就很辛苦。
    成为大人，就需要做很多无聊的事情。
    老父亲做那些繁复的工作，也不仅仅因为他享受钻研科学的乐趣，还因为世界需要他。
    那么他就需要工作。
    托尼打很久的游戏，也不见女儿出来。
    她倒很沉得住气。
    可是无所事事的大人玩得很无聊，没有小孩子陪伴，情不自禁就要想念黛茜的说话声。
    托尼于是站起身，往书房里去找他的孩子。
    平时黛茜一个人玩耍很寂寞，就总要看看工作的爸爸。
    团子站在外头，托尼坐在里头。
    她也不进来打扰，只是往房间里探个头，轻轻地叫人：“爸爸。”
    托尼看着书，“嗯”一声，问：“干什么？”
    “爸爸爸爸爸爸。”黛茜道。
    托尼不厌其烦地回应她：“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这样回应，黛茜就很心满意足，又跑出去一个人玩。
    无论小孩子还是大人，都需要陪伴。
    托尼走到书房门口时，黛茜正在里头画画。
    他敲一敲门。
    “什么事，爸爸？”黛茜问。
    “我想用积木拼城堡。”托尼道，“你和我一起拼吗？”
    小雏菊宝宝一下子高兴起来，丢了画笔，溜下高高的转椅，和他一块儿到玩具房去玩积木。
    托尼看一眼兴高采烈的孩子，心里想，平时他在忙碌的时候，黛茜大概也这么等着大人空闲下来，能够一起玩。
    孩子反而成了最耐心的那一个。
    拼积木拼没半个小时，黛茜看看时间，就要按着自己的生物钟赶托尼去睡觉。
    “要泡一个奶粉给你吗，爸爸？”黛茜问。
    “不。”托尼道，“不用这么客气。”
    但是黛茜要喝奶粉，所以两个人还是结伴去了厨房。
    托尼把装着奶粉的奶瓶摇晃摇晃，黛茜在旁边学大人的样子把装着冰水的保暖杯摇晃摇晃。
    他们两个去做调酒师或许是一绝。
    花式摇晃完，大斯塔克和小斯塔克交换瓶子，都打开盖子来喝一大口，豪饮之后张开嘴巴，满足地叹息一声，老人家似的。
    “再来一口？”托尼问女儿。
    黛茜把奶瓶捧着，跟爸爸干一杯，又喝了一口。
    以往都是托尼给黛茜讲睡前故事，今天既然角色互换，就成了小的给大的盖被子。
    “爸爸，你要很乖地睡觉好吗？”黛茜问。
    “你想进来跟我一起睡吗？”托尼掀开被子。
    黛茜其实有一点儿想，不过犹豫一下，还是摇头：“家长就是要自己睡了。”
    老父亲在被窝里，幽幽地道：“如果我晚上做噩梦，就会很害怕。”
    他的被子里很快钻进来一个小孩，黛茜替爸爸把被子掖一掖，轻轻地道：“那我会陪着你好吗？”
    她在床上坐着，拿起故事书，要念一只夜莺的故事。
    “我不爱听这个。”托尼道，“给我讲你幼儿园里的事。”
    他真是挑剔，把岁月往前拨个几十年，他一定是个挑剔的小破孩斯塔克。
    黛茜不介意爸爸挑剔，配合地给讲幼儿园里发生的平常小事。
    说是平常，其实每天都不一样。
    比如米茜经常要招惹她的双胞胎弟弟，大家都以为她不喜欢谢尔顿，其实她一点儿也不讨厌谢尔顿，只是有时候在谢尔顿的聪明头脑面前无所适从。
    “大家都要拿米茜和谢尔顿比。”黛茜道，“米茜就不爱谢尔顿了。可是米茜发完脾气，又给谢尔顿留布丁吃。”
    “就像凯文做错事，爸爸罚凯文，可是也给凯文留点心吃。”她还懂得举一反三，“温蒂说，是因为爸爸心里很软。”
    团子轻轻地说话，在安静的夜里十分催眠，托尼听着听着闭上眼睛，面容松缓地睡着了。
    像他现在这样睡得安稳，不必因为太过疲惫在身体趋势下入睡就很好。
    要是能天天这么样就更好。
    黛茜往爸爸身边一挨，缩得小小一团。
    谢尔顿说得不错，角色互换游戏的确能够加深对对方的了解。
    黛茜见爸爸睡着，才想起来有话没说，心里感到些遗憾，不过还是在被窝里动一动，把爸爸盖着的被子拍拍，小声道：“爸爸宝宝，谢谢你很好地照顾我。我就是很爱你，爸爸。”
    黛茜枕着老父亲的呼吸声入了梦。
    能把老父亲哄睡，她也算小有本事。
    团子睡得快，梦境来得也快，大概在梦里面大展拳脚地打功夫，一翻身一蹬脚，把被子踢得掀了开来。
    很快有只大手把被子又翻回去，将女儿裹一裹。
    而微微抬起身来给女儿盖被的托尼两眼清明，哪里有睡意，装睡的本领也是一绝。
    托尼瞧着睡熟了的女儿，想想这孩子气的一天，不由一弯唇，无声笑起来。
    “我也爱你。”他道，“谢谢你做我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