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了，也深了，早点回房睡吧。”
    朱罡烈一脸僵硬地注视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一个点，夹着烟的手指轻微地在发颤。他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或许说关于这个女孩，连她的脚步声，还有身上的体味，他都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之中。
    “……嗯，抽完这根烟就回去。”朱罡烈深呼吸了好几次，故作镇定地说出了话，但是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朱罡烈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样青莲应该就会回去了才对，但是离去的脚步声并没有传来。在朱罡烈内心煎熬的时候，忽然他发现青莲无声地走到自己的身边，那那张小石椅上轻轻坐了下来。
    朱罡烈愕然地注视着她，发现青莲也在安静地望着自己。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洒下，柔和地搭在香肩两侧，她的身上穿着雪白的睡裙，微微被风吹动的裙摆覆盖在小腿处，整个人就如同一个下凡的仙子一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透明感。
    他一脸慌乱地立刻挪开了视线，低下头去看到青莲的小手安静地放在膝头。朱罡烈连忙抽了两口烟，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看着空气中弥漫的烟雾，离开把烟扔到地上，用力地踩灭了。
    青莲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很不喜欢烟的味道，甚至会引起身体的不适，时隔这么多年，他差点忘记了这一点。
    “我听说了。”
    死寂的气氛围绕在这对关系如今非常暧昧又尴尬的兄妹之间，而当朱罡烈的额头上都是流下了一些冷汗，瞳孔明显因为极度的不安出现剧烈的动摇的时候，青莲轻轻开口了。
    朱罡烈怔了一下，旋即看了她一眼，发现青莲低垂着眼帘，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你要和张涛先生一起出发离开滨州市，对吗？”
    “啊……嗯，是的。”
    朱罡烈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尴尬地应了一声。
    “会很危险吗？”青莲抬起头，看了朱罡烈一眼，旋即又慢慢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胳膊。
    朱罡烈立刻反应过来，把自己身上的夹克拿下来，撇开视线递给青莲，紧张地说道：“你，你穿上吧，我一点也不冷。”
    “噢，谢谢。”青莲接过了外套，默默穿在了身上。
    “……倒也算不上有多危险，你不用担心。”
    此行自然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是朱罡烈还是撒下了谎言，但这一次，他并不觉得愧疚。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和你商量一下。”青莲轻轻地开口说道，同时悄悄地瞄了朱罡烈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朱罡烈愣了一下，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脑海里渐渐浮现了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儿时稚嫩的模样。
    “哥哥，我想你带我去摘花！”
    “哥哥，我们一起去后山找小兔子好不好？”
    “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给奶奶买药！”
    “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打工！”
    “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回来，青莲害怕，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种种温馨的，悠久的回忆渐渐随着朱罡烈注视着青莲的面庞清晰起来，但是最后一个回忆，却让朱罡烈心中产生了撕裂的剧痛。
    青莲有一个习惯，每每有想拜托他的事情的时候，都会露出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只要是她的要求，只要自己办得到，朱罡烈就绝不会拒绝，但是青莲生性温和善良，总觉得自己是在任性。
    然而，记忆中青莲最后一个拜托，他却没能回应她。脑海中没有浮现出青莲满足的笑容，只留下了一张委屈害怕的面容。这是朱罡烈这些年来，每每做恶梦都会梦到的青莲的模样。
    当他一脸兴奋的快速赶回去的时候，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青莲幼小瘦弱的身影，他几近绝望地，如一个疯子一样跑遍了整条街道，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却依旧找不到她的身影。
    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身为哥哥，他却没能保护好把自己当成了一切的妹妹。这种罪恶感和绝望是无法用任何一种言语来形容的。
    “……你没事吧？”
    当一声熟悉而担忧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朱罡烈恍如隔世，猛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却发现青莲正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己。
    “没，没事……”
    朱罡烈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关于那个他永远都忘不掉的噩梦般的回忆，他每次想起来，都会像现在这样浑身微微颤抖。而当他看到眼前这个长成了大姑娘的青莲的时候，内心的情绪是复杂的。既庆幸，又愧疚。
    “你的脸色很不好，真的没关系吗？”
    “嗯，没关系。”
    朱罡烈有些颤抖地说着，但是这一次他不敢再去和青莲对视了。他忽然变得害怕从青莲嘴里听到一切和那次的离别相关的事情，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却也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创伤。
    青莲望着朱罡烈那面色苍白，嘴唇干燥的模样，看到他很不自然地一直躲闪自己目光的样子，心里也是难过了起来。
    也许这种事情就是叫所谓的心灵感应吧。青莲居然隐隐感觉到了，朱罡烈才刚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
    “我很好，真的。”
    青莲知道，早晚，早晚要和他提起他们的过去，于是鼓起勇气，直视着朱罡烈的眼睛说了出来。
    朱罡烈沉默地看着石桌没有回答，但是放在膝头的手却紧紧握紧了拳头。
    “如果叫你哥哥，会让你感到难过，会让你想起不愿意记起来的回忆的话，我宁愿这辈子不再叫你哥哥了。”
    青莲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朱罡烈的脑海里，他呆滞地猛然抬头望着青莲，却发现她的脸上已有了泪痕。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再接近你，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和你恢复到以前的关系……或许，或许那已经不可能了吧。可是，可是我不想就这么一直和你像陌生人一样相处下去。哪怕是从陌生人开始也好……我们，我们不能，重新变得亲近起来吗？”
    青莲无助地低泣着，慢慢诉说着自己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语，而这如同一把尖锐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地撕开他一直藏匿于深处的溃烂伤口。
    “……我没那个资格。”朱罡烈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嘶哑地说出这样一句无力的话语。
    “所有人都误会了你……但是，我从来没有和他们解释，因为我，我一直相信你……我从来都没怨恨过你啊，为什么你……呜呜，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原谅自己呢……”
    “青莲……”
    朱罡烈怔怔地望着胡乱抹着泪水，哭诉的青莲，内心也是剧烈动摇了起来。
    青莲泪眼婆娑地看着朱罡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道：“你不是为了给我复仇，才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吗？难道不是我害得你变成了这样吗？你为什么要一直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对我心怀愧疚啊！错的明明是我啊！呜呜……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朱罡烈看着青莲痛哭的样子，心里如同被百般撕裂一样痛苦，强烈的罪恶感折磨着他，让他不敢触碰青莲，但是最终，朱罡烈来到她的身边，鼓起勇气轻轻抱住了她，而下一刻，青莲紧紧抱住朱罡烈，窝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倾泻一般，悲伤又委屈地哭着。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如果，如果不是我太大意，你就不会遇上那种事情……我们，也不会分离……”
    “才没有！你为了保护我到最后一刻都一直做的很好！我记得，我都记得！呜呜……”
    朱罡烈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不让泪水低落。
    而如今沉浸于泪水之中倾诉着过去种种的兄妹，都是没有发现，此刻医馆的门微微打开了一个缝隙，而在那后面，张涛抱着胸无奈的看着他们，见到他们也总算重归于好了，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
    其实他早就发觉了，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朱罡烈也好，青莲也好，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张涛故意告诉朱罡烈说回来之后会帮助他和青莲和好，这就是为了让朱罡烈放松警惕。
    张涛很清楚，这种事情如果是在做好了万全准备状态下去解决的话，是无法完全解除掉心结的。既然朱罡烈已经有了悔过之意，那么无论他过去做了多少的错事，他也应该得到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别的不说，至少在青莲的问题上，朱罡烈身为一个哥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而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张涛才刚将朱罡烈的事情都告诉了青莲，所以青莲才会出现在这里。就当是自己送给青莲和朱罡烈的一个小礼物吧，反正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张涛轻轻合上门，打了个哈欠重新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