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在那张照片上看她的笑颜，灿烂的，美好的。
    那张照片，是沈鹿十五岁生日时，他偷拍的。
    彼时沈鹿站在烛光的衬映下，微微泛红的脸，笑意甜美。
    她那个时候，还那么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他。
    那个时候，她看他的眼神，都是亮闪闪的。
    可是往事不可追，他从那以后，越来越少见到她的笑容。
    宁夜白坐在灯光昏沉的书房，指尖摩挲着相片的边缘，心却是越来越凉。
    过去有多好，现实就有多残忍。
    两相对比，要人怎么承受才好？
    他终于觉得死心——原来一个人不爱一个人了，是这样的决然……
    第六年的春天，宁夜白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于是选择事先写好了遗嘱。
    他给沈鹿留下了一笔遗产。与宁家无关的，纯粹是他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很大的一笔钱，足够她下半辈子恣意挥霍。
    他希望，她可以快乐。这些年的彼此束缚折磨，时至今日，他竟是有些后悔了。
    强留她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那句话说得好，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也是在这一年，他告诉了自己的弟弟，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同时，他也将自己留给沈鹿的遗物转交给了宁夜阑。
    他对宁夜阑说：“弟弟，拜托你，我不在了，别让别人欺负了沈鹿。”
    而宁夜阑从惊痛中恢复过来，冷笑着，对宁夜白说的第一句话是：“哥，从那一年你把沈鹿带回来，我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被她拖累死。”
    他笑着摇头，否认他的话，语气坚定极了：“夜阑，是她，救了我。”
    宁夜白果然没有撑到第七年。
    第六年的新年，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也许是人快要死了，他总是会记起很多以前的画面。
    以前的沈鹿，以前的他。
    而画面的最后，永远都是同一个场景。
    十四岁的沈鹿摔倒在地上，泪眼矇眬地对他说：“宁夜白，我好痛。”
    他便会在梦中站在原地，然后喊着她的名字惊醒。
    醒来以后，他望着黑洞洞的夜色，一言不发。
    沈鹿……
    沈鹿……
    这一年的新年，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鹿坐在他的对面，用叉子将面包撕成一块一块的。
    叉子和瓷盘接触，刺耳的声音。
    宁夜白看着她，眼神很纵容。
    “不想吃早饭吗？”他轻声问，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
    沈鹿将叉子随手扔在桌子上，抬起头望向他：“我不想吃。”
    她的确是有心激怒他，可是他完完全全不为所动。
    “不想吃的话，就不吃了。”他笑了笑，说：“等你饿了的时候，再去吃些什么，好不好？”
    沈鹿很认真的看着他：“宁夜白，你为什么不生气啊？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他笑得很淡：“一直都是我强人所难，你不待见我，不是很正常？”
    沈鹿被他的话噎着，脸一下子憋的通红。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电视里正在放天气预报，预报里说，过几天，会下一场大雪。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直到宁夜白做到了她的身边，才瞬间脊背僵直。
    “放轻松，这么紧张干什么？”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鹿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正想反唇相讥，却突然被他抱住。
    宁夜白抱着她，语气好认真：“沈鹿，你在怪我吗？”
    她鼻尖一酸，不知是为自己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悲哀，还是为了他话中的那一份苍凉。
    他们本该，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可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倒带。
    “宁夜白，你以前和我说，我不是宁家人。”她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带着杀伤力，存心击溃他。
    他笑了：“是，我说过。”
    他将他抱得更紧，语气染上了偏执：“你可以，是我的人。”
    他说完，怀里的人明显僵住。他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冲动。
    这种话，忍了那么久了，一定要在今天说出来吗？明明知道，不会有可能，为什么还要去说？
    那天，宁夜白一直抱着她。
    无论是去哪里，他都会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怀里。
    沈鹿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忍无可忍。
    “你还要这样抱着我多久，宁夜白，有意思吗？”她瞪他，第无数次试图从他怀里站起来。
    只是这一次和往常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她真的，站了起来。
    宁夜白看着她，笑得很温柔：“鹿鹿，我放你走，好不好？”
    沈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今年，是第七年......你放我走？”
    宁夜白的脸色青白，可是依旧是很俊美的一张面容。他点头，抬手去摸她的脸颊。
    她显然太过震撼，甚至都没有挥手打开他。
    “是，鹿鹿，你走吧。”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说完以后，整颗心都空了。
    沈鹿没有再犹豫，她的眼底一瞬间就有了光亮。
    宁夜白看见，她笑了。笑意明媚，那般的好看。
    原来他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的笑容啊。
    他突然觉得很值得——他放沈鹿离开了，放她去找她心里喜欢的人。
    无论，他有多么不舍。
    他在恍惚中，看着沈鹿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的大衣，大衣是今年快要入冬的时候，他亲手挑选的款式。
    宁夜白恍惚地想着，她穿着的样子，果然是很好看的。
    他的鹿鹿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色中。
    露从今夜白......
    鹿从今夜白......
    他出于私心，给她取了同自己这么纠缠的名字。可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留不住她。
    宁夜白闭上眼睛的时候，听见周围的人惊恐万分的呼喊。
    可是他却觉得，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这一年的宁夜白，终于在梦里走向了那个摔倒在地的小女孩。
    他抱起她，吹着她擦红一片的手掌，说：“鹿鹿不怕，我一直都在。”
    这个梦好美，他完全不愿意醒来。
    如果当时，我真的有勇气去抱起你，那之后的所有故事，会不会有可能，被推翻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