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裴正明回来的是邱管事，没办法，事情太大了，不但关系到大房，还牵扯到二房，别人都不敢管，便直接找到了文寿阁老太爷那里。
    他心下暗叹了一口气，道：
    “大太太，二少爷是贾府的人送回来的，他们说……”
    谭氏眸光一冷。
    “他们说什么？”
    邱管事继续道：
    “贾府的人说二少爷之前将贾家少爷贾世杰给打坏了，如今断了二少爷的两条腿，两人就算是扯平了。”
    “什么？”
    谭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裴正明虽然鲁莽些，但并不是坏心眼的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把贾世杰给打坏了。
    “我不信，正明不会做这种事。”
    邱管事道：
    “大太太，二少爷和贾家少爷打架是确有其事，书院很多人都看到了。”
    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往后还能不能站起来都是未知数。邱管事心里难免也是有些难受。
    “大太太，您别怪小人多嘴。如今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二少爷双腿折断，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还是马上请大夫诊治为好，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了后患。”
    谭氏紧紧地盯着邱管事，眸子如刀，带着凌厉的锋芒，她的脸上虽然泪痕未干，但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庄严。
    “来人，好生送二少爷回屋。”
    谭氏喝道。
    “是，太太。”
    早就在一旁等待候命的几个大力仆妇鱼贯而出，她们的力气不输男人，轻松地就将春凳抬起，平稳而又快速地朝裴正明的屋子走去。
    谭氏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冷静了些许。
    她吩咐道：
    “黄鹂，去请府里的大夫到文山阁来。白鹭，去开私库，大夫需要什么药材，就准备什么药材。海嬷嬷，院子里的事你多上心，咱们文山阁不能乱！”
    被谭氏点到名的几个人齐声应道：
    “是。”
    邱管事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对谭氏不禁高看一眼，别看这位大太太平时不声不响，真要有起事情来，还是很有计较的。
    裴正明的屋子里，灯火明亮，彷如白昼。
    谭氏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
    黄鹂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早春时节的夜晚，气温不高，但她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大太太，府里的大夫不在。”
    谭氏极为震惊。
    “两位府医都不在？”
    黄鹂急声道：
    “说是二老爷得了绞肠痧，都在文泉阁伺候着呢。”
    谭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贾家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娘家，只怕裴正明这一回遭遇毒手，她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裴觉兴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又占据了临安侯府世子的位子，老太太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亲手将他拉下来，送自己的儿子上去。
    如今裴觉兴唯一的继承人很有可能变成残废，未来，临安侯府会交给谁，就显而易见了。
    怒火在胸腔里翻滚，谭氏死死地握着拳头，指甲仿佛都要嵌进掌心里。
    她呵呵冷笑道：
    “好，好，贾家，二老爷，这账我记下了。”
    海嬷嬷泪盈于睫，心如刀绞一般，裴正明是她亲手养大的，这情分和亲生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太太，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啊？”
    谭氏脸色煞白，她此时也是心乱如麻，但到底要比海嬷嬷冷静，不像是无头苍蝇似的。
    她紧抿着唇，道：
    “去找世子爷。正明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不管！”
    海嬷嬷如梦初醒。
    “对，对，去找世子爷。太太，您在二少爷这儿守着，我去找世子爷。”
    谭氏点点头。
    “快去快回。”
    海嬷嬷撒开腿就往裴觉兴居住的天水阁跑去。
    “谁？”
    守在天水阁外头的小厮见到一个身影飞奔而来，瞌睡虫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微眯着双眼，就着水榭外头八角玻璃宫灯的亮光，方才看清，来人原来是大太太身边的贴身嬷嬷。
    小厮放下心来，早些日子府里遭贼了，如今还没查出个子丑演卯来，二老爷也没法子，只得加派上夜的人手，加紧巡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迎道：
    “海嬷嬷，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海嬷嬷气喘吁吁。
    “有急事儿。二少爷被人打伤，府医都被二老爷喊过去了，太太如今手忙脚乱，只能来找世子爷。”
    二少爷不是正在书院念书么？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小厮一惊，他忙问：
    “二少爷如今可好？”
    海嬷嬷抬手擦了把汗。
    “如今二少爷仍昏迷着，牙关紧咬，连水都灌不进去，夫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正是不知如何是好，请世子爷过去看看二少爷吧。”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道：
    “海嬷嬷请稍待，容我去通禀。”
    他走上台阶，推开隔扇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正堂一片静谧。
    紫檀长条案，上头一左一右摆放着粉地五彩瓷群仙庆寿樽，中间是一块硕大的羊脂福禄寿玉佩。宝座的左侧是一只仙鹤，右侧是一只麒麟。窗下，书案上设着笔、墨、纸、砚和一盆墨兰。
    西北角摆放着一张云头转珠纹紫檀琴桌，桌上有一张古琴，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竟让人有置身于仙境之感觉。
    东侧殿，因裴觉兴笃信道教，设下了供奉三清祖师的殿堂。每日每夜，他都会在堂里打坐。
    小厮绕过明黄色的垂挂帘幕，只见香案面前挂着素净的桌围，其上设着五供，香案的右侧设着大磬一个。
    小厮抬手，在堂外的廊柱上轻轻磕了磕，里头没有声音。小厮又再次磕了磕，许久，才听见裴觉兴清冷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事？”
    小厮恭敬地说道：
    “太太派来的海嬷嬷说，二少爷被人打伤了，请世子爷过去。”
    裴觉兴淡声道：
    “伤了就赶紧去找大夫，今儿太晚了，我就不过去了。”
    “海嬷嬷说大夫们都到二老爷那里去了，找不到人。”
    小厮连忙说道。
    正在三清像前盘腿打坐的裴觉兴慢慢地睁开双眼，他四十出头的年纪，并不算老，但眼角的皱纹刀裁般的深刻，哪怕萧瑟，哪怕沧桑，都无法将沟沟壑壑填平。
    “你退下吧。”
    裴觉兴又缓缓地闭上眼，语气未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