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穆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感受十分的复杂。
    他自问已经足够了解她，玄武卫潜伏在裴府的钉子已经将裴若华的事情毫无遗漏地回禀给他。
    但其实，在她淡然带着笑意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悲伤。
    “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齐穆说道。
    说实话，他并不想要带着王小金，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变数。
    银矿的事情十分隐秘，就算他身边知道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他和裴若华走出学宫并不是秘密，只要有心，都能知道。
    虽然在王家村落脚，是齐穆临时起意，可也难保不会有人在暗中窥视，继而安排一个人，说着一个能够打动裴若华的故事，目的就是跟在他们的身边。
    裴若华心念微转，也是想到了这里，但是，她的心中对于王小金是信任的。
    这份信任来得莫名其妙，连她自己都难以解释，也就只能归咎于王小金有一双太过清澈的眼睛。
    她不相信，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会有那样的眼神。
    有时候，她的执拗让自己都很惊讶。
    “我要带他走。之后，会将他送到我的庄子上去。”
    裴若华看着齐穆，认真地说道。
    齐穆斟酌着，说道：“一定要带他走吗？给他些银子行不行？”
    给他银子？
    只怕银子才过了手，就会被那一家子给夺了去。
    王小金看到了裴若华和齐穆的对话，带着笑容的脸渐渐变得比哭还难看。
    他就知道，自己是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的。
    齐穆叹了口气。
    王小金是不幸的，但是遇见裴若华，又是他的幸运。
    尤其是像裴若华这样心软而又护短的人，他往后便有了庇护，比之原来的日子，要好得多了。
    “好吧。”
    齐穆笑笑，答应了裴若华。
    裴若华凝视着他，她知道这两个字，对于齐穆来说是在冒着巨大的风险。
    “殿下，多谢。”
    裴若华转头，对王小金说道：“你随我们一起到老村长家，将情况对他说明。让老村长出面跟你的家人交涉，应该会妥当一些。”
    看着王小金的模样，裴若华本能地厌恶着那一家子，尤其是那个身为铁匠的父亲，有一门手艺在身，勤快些，虽说不能锦衣玉食，但无论如何是不会挨饿的。续妻和另外两个孩子对王小金，称得上是虐待了，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放任着，不闻不问。
    这可是自己的血脉，自己的儿子，实在让人齿冷。
    王小金点了点头，应下了。
    他又想了想，在纸上写道
    “我该如何称呼您们？”
    裴若华笑着道：“就唤我三姑娘吧，我跟前的人都是这般称呼的。至于他……”裴若华想了想，“便唤少爷吧。”
    “是，三姑娘。是，少爷。”
    事不宜迟，两人便与王小金一同，往老村长家走去。
    不多时，老村长家便近在眼前。
    王小金站在篱笆墙外，抬手轻轻地扣了扣院门。
    院子里，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媳妇正在穿起一挂挂的红辣椒风干晾晒，一见他，老妇人便起身快步走过来，打开院门，拉着王小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半晌。
    “小金，怎么这模样？他们又打你了？快进来。”
    看来，王铁匠一家欺负小金，在村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就更为令人气愤了，表明王铁匠一家已经不避讳旁人的非议和目光了。
    王小金笑眯眯地拍了拍老妇人的手，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表明自己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他指了指身后的裴若华和齐穆，这时老妇人方才看见，她皱了皱眉，有些困惑。
    “哟，大姑娘，大哥儿，你们怎么跟着小金一起来了？”
    裴若华上前，将才刚发生的事儿对老妇人娓娓道来。
    老妇人听了接连地叹气，面上带着怜悯和关切，对王小金道：“小金，难为你了。唉，王铁匠也是个孬种，任着那婆娘……”
    看着老妇人那一言难尽的模样，裴若华便知道，王小金这一向受到的对待，只怕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以忍受和煎熬。
    她开口说道：“大娘，小金看着是个听话的孩子，既然他家里觉得他是个累赘，那么我买下他好了。”
    裴若华本来，并不想用这个“买”字，她出于本心，想要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并非想要为自己多添加一个奴仆。
    然而世情就是这样，要彻底切断王小金和王铁匠一家的关系，也只能如此了。
    老妇人眼睛一亮。
    “小金这孩子合了大姑娘的眼缘？”
    裴若华点点头。
    “是。所以这次我们来，是想再麻烦老村长一回，帮着我去小金家里说说。”
    听裴若华提到王小金的家，老妇人顿时不说话，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姑娘，老婆子也不瞒你，王铁匠人倒是没什么，只他婆娘很难缠。”说着，她又转头对王小金正色地说道，“小金，大姑娘说要买下你，你可愿意？”
    王小金垂下头，那一丝的犹豫让他无法立刻回答老妇人的问题，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可是，心中对于摆脱现状的渴望，对于新生活的向往，到底是占据了上风。
    风吹拂着他略微凌乱的头发，他抬起头，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裴若华，嘴唇抖动着。
    老妇人与王小金相处的时日长，对于他的唇语多少也能够看懂一些，她道：“小金，你说你愿意跟大姑娘走？”
    王小金凝视着老妇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妇人抿着唇，唇角下垂，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你们先进屋，中午就在家里吃饭。老头子下田去了，下午才回来。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王小金握着老妇人的手，脸上的神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那双眼眸中，仿佛蕴着无尽的感激，还有无尽的伤感。
    裴若华和齐穆依从了老妇人的意思，留在她的家里吃饭。
    裴若华对齐穆再次刮目相看，他很快地便融入了环境，一点没有自持身份的高傲和不屑。
    午后。
    没有一丝风。
    王小金拿着笤帚，在院子里扫地。
    笤帚落在泥地上，发出有规律的，“沙沙”的声响。他很专注，思绪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永远被一个人的孤独追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