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看着高脚杯中微微荡漾的液体，色泽淡泊，气味芬芳，两颗橄榄点缀其中。
    原来道别酒是这幅模样，不经意地出现，平淡寻常的邀请，冷不丁的告别，当真天马行空。
    “一定要走？”
    她抬眸看向站在吧台后的人，目光诚挚，“任何难关，我们都可以一起想法办解决。”
    谢崇艺嘴巴紧抿，非常固执地摇头。
    方唐急了：“我遇到问题的时候，你义无反顾地提供帮助，为什么不能互换位置？谢崇艺，你如果还把我当学姐，就别藏着掖着，投资了什么项目，目前负债多少？”
    “尝尝看。”男人轻推酒杯，顾左右而言他，“手法生疏，但愿不会太难喝。”
    “不喝，我拒绝道别。”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调酒。”
    “那也不喝。”
    “你喝，我说，等杯中酒尽，我的故事大概就讲完了。”
    听闻这话，方唐动作迅速，举杯一口闷，冰冷清爽感充斥口腔，干烈和甜美在舌头、喉间激荡。
    她无心细品回味，只焦急催促：“我喝完了，现在轮到你。”
    谢崇艺：“味道怎么样？”
    “现在轮到你。”
    “……”他眉头紧拧，诚知这一关没法忽悠，却实在不愿多提，于是简明扼要又不失自嘲地说：“学姐，你别担心，我这次低估对手赔掉项目，后果是回去继承家业。”
    方唐：“！！！”
    现实与想象形成巨大反差，她瞠目结舌。
    那种感觉是我担忧万分，以为你赔得倾家荡产可能上天台，结果你说回去继承家业；也是我焦急气愤，以为你不想连累强行道别，努力劝说间，真相揭开，突然丧失挽留的立场。
    一半是欣喜，一半是难受。
    学弟身份，果然不简单。
    手指来回摩挲玻璃杯，像是要抹平心底所有情绪。
    过了一会，她嘴角微勾：“看神情，你很排斥继承家业，但不管怎么说，比露宿街头强。”
    谢崇艺哂笑：“学姐，我宁愿街头流浪睡天桥，也不愿回谢家，只是这次——”
    话到这儿，他拳头暗握，恨不得捶死扮猪吃老虎的秦狗。
    不过，这样的秦狗，应该能护好学姐。
    “有特殊情况？”方唐疑惑道。
    “没有。”
    他平静否认，眉宇间透着一股释然，“记得上次想离开，是因为无心恋爱、结婚的你突然领证，我难以接受；之后回来，仍然抱着让你及时止损回归单身的打算，却渐渐发现，我眼里不值得的婚姻，你乐在其中。现在我想通了，只要学姐过得好，结不结婚不重要。”
    方唐嘴巴微张，一句“我没有改变，我追求的依然是单身和自由”，说不出口。
    谢崇艺看着她，语速缓慢：“学姐，我真的要离开了，你会不会怪我？”
    真的离开。
    大概是，此一去，再也不会回来。
    方唐咽下分别的苦涩，轻声笑问：“怪你什么？”
    “我曾经说过，要留在甘棠小站哪儿也不去；我从来没有告诉你，自己的生父是谢图南。”
    “不怪。”
    她沉吟片刻，“谢图南，槐城首富？”
    谢崇艺嗯了一声，随即倒出两杯酒，“我们一样，都有一个不愿回去的血缘关系上的家，干一杯。”
    清脆的碰撞声在空气里回荡，方唐喝得爽快。
    “味道怎么样？”谢崇艺目含期待，旧话重提。
    “超难喝。”
    “……”冷不丁期待破碎，他狐疑道，“我觉得尚可，你不喜欢？”
    方唐半真半假，语气夸张：“一点都不可，这么苦涩的酒你也敢拿出来，再多一口，我估计得被活活噎死。”
    谢崇艺愣住，面对尝试，学姐从不这样打击人。
    所以，噎人的恐怕不是酒，而是离别。
    他单手握拳，掩嘴轻咳两声，随即用铁一般的事实调节气氛。
    “有什么不敢的？学姐前面带路，酿出的g&t酒堪称苦涩本身，我紧跟其后，这杯天马行空，少说比你强一点点。”
    “你——”
    方唐震惊，“你怎么知道g&t酒苦涩？”
    谢崇艺嘴角上扬，笑了：“因为喝过。”
    竟然喝过！
    想到那酒带有催情效果，方唐紧张到舌头打结：“什，什么时候喝的？没，没出事吧？”
    “很久之前，你没喝完随手存在吧台，在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驱使下，我悄悄一试，闻着果香扑鼻，入嘴涩到难下咽。”
    “……”没错的，就是这个味，方唐小心翼翼地追问，“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多喝几口，苦涩依旧。”
    谢崇艺颇为好笑地瞅着她，“没有回甘，是真的难喝。”
    没听到关键反馈，方唐面色僵硬：“看我只自己喝，就知道是什么货色了，你竟然偷偷，喝过之后，身体上有没有不适？”
    “学姐，我没那么娇弱金贵，你喝了没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你……”方唐犹豫好一会，斟酌用词，“你不觉得燥热、激动，想做点什么？”
    谢崇艺面露狐疑：“你有这感觉？”
    她摇头：“我没有。”
    他笑，眼里满是无奈：“那你还问，我们喝的不是一瓶酒？”
    是同样的酒。
    喝过之后，她没有感受到催情效果，谢崇艺也没有，所以，秦止水那个狗男人，为掩盖管不住下半身的事实，撒弥天大谎，演年度大戏。
    很好！
    -
    “阿嚏！”
    安静忙碌的办公室，秦止水突然打了个喷嚏。
    岳冲感叹：“肯定是嫂子惦记，你一反常态，勤勤恳恳早出晚归忙碌大半个月，嫂子没有丝毫怨言，我真心羡慕。”
    司衡笑着提建议：“羡慕就结婚，普遍来说，女朋友一旦成为老婆，会变得明理懂事。”
    岳冲心有狐疑，求证过来人：“老大，嫂子是这样吗？”
    秦止水沉默不语，偏头看手机。
    他反倒希望方唐有怨言，会查岗，每天黏他三四遍，却偏偏没有。
    “求支招。”
    岳冲连人带椅子移过来，“上次去医院探望陆元元，我主动交待，并说明是在工作，女朋友依然生气。老大，你怎么处理的？经验共享。”
    “这也算个事？还主动交待？呵，平白提高事件存在感，简直作死。”
    “……我这不是提前备案，免得以后被女友发现，下场凄凉。”
    “磕磕！”
    钢笔轻敲文件夹，秦止水一本正经，“岳总经理，加班不陪聊，赶紧修改竞标案，得闲了我倾囊相授。”
    岳冲喜笑颜开：“好嘞，秦总监。”
    旁观的司衡忍不住笑出声：“呵呵，水老大的真经，工作上得听。感情上，我劝你三思。”
    秦止水一个眼神扫过去：“你这个没有老婆，也没有女朋友的单身狗，活该负责扫尾工作，喷嚏预警，我得先走一步，回家陪老婆。”
    “等会，这次竞标万一失败，你真要引咎辞职？”
    “不然呢？在公司前途和辞退秦止水之间，你有更好的选择？”
    司衡被问住。
    岳冲一拳捶在桌子上，“真是邪门！槐城谢家怎么会盯上思岳，一直以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牵扯没恩怨。”
    想到谢崇艺的身份，秦止水嘴角微勾，笑得了然：“冲我来的 ，所以如有意外，我负全责，辞职。”
    “没门！”
    司衡拿起笔盖砸过去，“你是不是就盼着辞职，从此闲散逍遥，做个幕后投资人？”
    听闻这话，岳冲警铃大作：“那这修改后的方案能信？总裁，要不你牺牲一下，送花送夜宵，找陆元元探探口风。”
    “要去你去。”
    “卧槽，我如果去，脑袋都会被女朋友拧下来。”
    “你这头，现在就可以拧掉。”
    司衡瞅着他，“你不觉得奇怪，我们已经与dm公司确定合作意向，谢氏横插一脚，收购dm，企业发展战略规划项目公开招标，并指定陆元元为主要负责人。”
    岳冲不以为意：“有什么奇怪，元元是海归，外面待久了眼界自然不一样，而且与本土派系基本没牵扯。”
    “事情哪会这么简单，谢家如果妄想掐住思岳咽喉，收拾秦止水，又怎么会让陆元元身处要职？”
    “……也对，元元肯定会偏向我们，所以，谢家到底怎么想的？”
    “比起谢家怎么想，我更关心秦止水怎么想？无路如何，思岳不能失去秦总监。”
    “放心。”
    秦止水嘴角微勾，笑得自信，“竞标，我必全力以赴。”
    发了定心丸，便兴冲冲回家。
    深夜公路宽阔，畅通无阻，只偶尔恰逢红灯，需要等待。
    他伸懒腰，活动筋骨，想到焦心的忙碌即将告一段落，情敌会出局离开，他眉眼带笑，忍不住给方唐打电话。
    “今晚，我大概十点半到家，你别睡太早。”
    “嗯。”
    方唐压下怒气，一字一句充满深刻内涵，“我清醒着，等你回来。”
    谎话已经破掉，秦止水浑然不察，听到等待，低笑不已：“刚才，你是不是在想我？”
    “你怎么知道？”
    “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我想是你在念叨，结果真的是。方唐，从明天开始，我会得闲，能给你做饭，送你上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