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山岗、田野，果树弯腰稻穗低头，收获季来临，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自那日从秦家离开，方唐一直住在外公外婆留给她的老房子里。
    闻礼路鸣翠街地处桑榆市城郊，空气新鲜，环境清幽，非常适合城里人周末过来游玩、小憩，也适合短时间避难、隐居。
    这一次，方唐属于后者。
    屋后的棠梨树十分高大，褐色果实挂满枝头，又小又圆，犹如山楂。她爬上去采摘，却常常发呆。
    想秦止水，前所未有、克制不住地想。
    这人，仿佛幻化成了周遭万物，她无论是喝水吃饭，还是忙碌得闲，都会想起。
    当真无孔不入。
    方唐眉头紧蹙，驱赶了一次又一次。
    然而摘入手中的棠梨，像是被施了魔法，总会变成棠梨酒，倒映出男人屈膝跪下自称强取豪夺的模样……
    不可抑制地，她又开始发呆。
    他被关在桑榆湾，一个人会不会很难受？伤势怎么样了？三餐是否准时？肠胃功能有没有改善？如果老爷子二次教训，怎么办？
    “咚！”
    一只棠梨当空飞来，不轻不重砸在左肩，方唐回过神，迅速锁定站在树下的肇事者——雪知黎。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失手。”
    “你在树下，我在树上，梨摘好了各自放筐里，有哪门子的失手？而且还是从下往上扔。”
    “真的是失手。”
    雪知黎叹了一口气，语气苦恼：“我本来是要打你左胸，就心口那位置，谁成想失了准头。”
    听到这话，方唐条件反射地收拢双臂，挡在身前。
    可怜她的胸，太惨了，冷不丁就成了打击、挤压对象。
    这样下去怎么行？
    她阴沉着脸，语气冰冷冰冷的，“姓雪的，若再有下回，什么糖水甜品都别想我会给你做。”
    “哼，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女人，竟然拿口粮威胁我，呜呜……”
    雪知黎假哭两声，随后瘪嘴控诉，“之前我们一起摘梨，有说有笑肆意开怀，自从去了一趟秦家，再回来你就变了！”
    闺蜜一会凶巴巴，一会委屈巴巴，方唐有种自己是负心汉的错觉。
    她面露无奈：“我没变。”
    “你有！”
    雪知黎手指不远处的竹筐，义正言辞，“从桑榆湾回来后，你时常爬到树上，不怎么说话，我以为你在认真摘梨，结果呢？我摘满两筐，你才半筐！”
    铁证当前，方唐愣了愣，秦止水误我！
    她无言以对，认下这改变。
    雪知黎并不罢休，偏要把事情掰开说透：“唐唐，我为什么要挑心口打，你明白吗？”
    方唐嘴皮子微动，答：“练准头。”
    “……我迟早被你气得高血压。”
    “咚！”
    毫无征兆地，雪知黎再次扔出一只梨，这回打在方唐右腿。
    “你——”
    “我打你咋地？要么是心，要么是腿，早晚有一个让步。唐唐，是放下心中人，还是飞奔去见他，爽快点！别犹豫迟疑拖拖拉拉整得自己不快活，我看着难受！”
    “知黎，我……”
    “别扯乱七八糟的，都忍你三天了！早决断早开怀，要还是不行，我替你打出一个结果。”
    话落，雪知黎捧了一兜棠梨在怀中，一副“答案不是a或b，就开战”的架势。
    “停手！”
    方唐急道：“这是外公外婆留下的心意，一年一度，好不容易长到秋天成熟了，不能这么糟踏。”
    “心疼了？”
    雪知黎不紧不慢，“你会珍惜一只从开花到结果万般不易的梨，那一份感情呢？打算搁在一旁让它腐烂发霉？”
    方唐猛然怔住。
    是啊，她躲在距离秦止水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敢前进，也不舍得后退，等的正是爱情自行腐烂变质。
    那样，就不用选择，不用为难了。
    却是最懦弱最不负责任的做法。
    她伸手摘下一只熟透的梨，握在掌心摩挲好一会，终于有了决断。
    “棠梨的秋天是完成，而感情有了结果，还有开始。他要的，我给不了，不如就此断个干净彻底。”
    “他要什么，你不当面问问？”
    “不用，我了解他。”
    “了解个屁！误会他心有白月光的是不是你？说他死要面子的是不是你？离婚见人品，我看到他为了你，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谎称自己强取豪夺，揽下全部责任。”
    “……”方唐被说得哑口无言，想起秦止水粗暴的吻，半真半假道：“他的确强取豪夺了。”
    “啥？！”
    雪知黎愣了两秒，随后又惊又怒，气不打一出来，吼道：“我这就去灭了那狗男人！”
    -
    日头冉冉升起，阳光照耀，树上果子越发色泽诱人。
    吃货雪知黎无心采摘，她冲冠一怒为闺蜜，风风火火，健步如飞。
    方唐急急忙忙，一边下树一边喊：“知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我把话说完。”
    话落，立竿见影。
    雪知黎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了起来，“我什么也不听！”
    方唐欲哭无泪。
    看着闺蜜跑远的身影，她赶紧从兜里摸出手机打电话，几秒之后，雪知黎的手机在竹筐里响起。
    “……我去！”
    方唐抬腿就跑，使出浑身潜力加速度，终究敌不过早一步出发且常年在外带团的导游。
    她拦住一辆出租车，追赶前面的私家车。
    一路上，红绿灯让两辆车的距离逐渐加大。
    时间分秒流逝，桑榆湾越来越近，方唐急得汗湿衣背，知黎这时候去秦家闹，肯定会出大乱子。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
    她重复着这种无用的操作，心似火烤。
    这几日彷徨焦灼，曾多次想联系秦止水，又多次克制。
    在说出“就此断个干净彻底”的时候，方唐做好了拉黑、删号，再也不联系的打算。
    然而现在，形势严峻。
    她深吸一口，再次解锁手机，紧接着点开通讯录，拨打秦止水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几秒钟，心怦怦怦……越跳越快，怎么也控制不住。
    方唐怕了，自我保护般挂断电话。
    转而发短信。
    ——把门锁好，谁来都不要开，尤其是雪知黎和老爷子。
    ——直到我再次给你发消息。
    同一时间，负责保管堂弟手机的秦可观突然尖叫：“爷爷！小唐发短信来了，要不要看？”
    老人言简意赅：“念。”
    秦可观嘿嘿一笑：“其实我已经看了，小水手机没有屏幕锁，都是小偷的功劳。”
    提及小偷，老人斜睨一眼大孙子，没好气道：“手机被盗不是失联的主要理由，你少给他说情！念短信。”
    意图被识破，秦可观连忙念短信扮乖巧。
    完后，他问：“爷爷，小唐突然嘱咐小水防着你和雪知黎，几个意思？”
    老人摩挲着拐杖，神情肃穆，“字面的意思。”
    “字面……”秦可观思考一会，随后瞪大眼睛，雪知黎叛变了，要跟爷爷一起收拾小水！
    这是搞事情的节奏啊！
    他迅速站起，“爷爷，我内急，上个厕所。”
    “不许去。”
    “啊？”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照我的话做。”
    “我真的就上个厕所。”
    “憋着！”老人语气狠绝，“尿身上，我给你洗。”
    “……”秦可观愣了半秒，随后“哇”地一声干嚎起来。
    老人并不理会，直接吩咐：“给小唐回复知道了；通知桑榆湾的门卫，看到雪知黎，放行；最后，管好你的嘴，别添乱。”
    -
    知道了。
    方唐盯着简简单单的三字回复，心里头复杂难当，有庆幸，也有失落，紧接着是浓浓的担忧。
    知道不等于照办，照办不等于一切顺遂。
    总之，在没有拦住雪知黎之前，她这颗心只能悬着。
    她坐在副驾驶位，紧捏手机，目视前方，时不时催促司机快点。
    最后，车子驶入桑榆湾，追到秦家大门口，看着紧闭的铁艺门，以及被挡访客，方唐感到无比亲切、欢喜。
    可算有样事物站在自己这边了。
    她轻吁一口气，付钱下车。
    门前访客男男女女，衣着光鲜，纷纷要求要见秦总，雪知黎正努力往门卫跟前挤。
    方唐一把抓住她手臂，“跟我回去。”
    雪知黎凭着大力气，扯着方唐往前挤，并高喊：“秦止水，你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落下，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彼时，陆元元正在跟门卫交涉，突然听到熟悉的可恶的嗓音，这几天受的窝囊气瞬间找到出口。
    “雪知黎，就你这样的人，野蛮粗鲁大吼大叫，别说跨进秦家门，就连门口，都不配站！”
    “死狗滚开，别等姑奶奶踹你！”
    话落，雪知黎活动左腿，一副准备开踹的架势。
    陆元元前几天崴了脚，还没好利索，不是对手便连忙求助，“门卫大哥，她闹事，快赶走！”
    门卫不慌不忙，问：“你刚才叫她什么梨？”
    陆元元一字一句：“她叫雪知黎，记住了，以后见一次赶一次！”
    门卫：“哦，原来是雪小姐，快请进！老爷子说你是贵客，出入自由。”
    此话一出，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方唐惊呆，老爷子他能掐会算吗？！
    “噗呲——”
    雪知黎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陆元元的脸，“哟，瞧你这脸红的，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