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说这话的女子,苍白薄透的脸容上,神情高贵而美丽,自有一股看破生死的洒脱。
在一刹那,安若溪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悲凉与凄苦,变得轻飘飘的,虚妄而不真实。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表嫂……诚如你所言……我的性命,是表哥拿他自己换来的……如果不能护你们周全……我亦无面目独活……就当将这条命再还给表哥就是……”
微微一笑,安若溪沉静如秋水,无喜无悲,无嗔无怨,心平气和,生或死,于她,仿若变成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坦然面对,结果如何,反而不那么揪紧一颗心……
女子眼瞳中轻烟一样游离的朦胧之色,深深刺伤着淳于焉……难道他与她腹中孩儿的安危,竟然还比不过她为着另一个男人报恩的意念吗?不,他不甘心……他不信她真的不在乎……
“很好……沐凝汐……若你执意往死路上走……本王绝对不会拦你……还愣着干什么?将施玥珞拿下……”
眸光凝霜,阴鸷而凶戾,淳于焉冷冷睨着面前的女子,整个人似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世间没有任何的温度,能够将他融化。
安若溪的心一凉,目光落在那奋力保护着施玥珞母子的连亦尘身上……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良人,竟从来比不过别的男子对她的情意……爱,当真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一件东西……
蜂拥而上的士卒,像是被狂风卷着的海浪一般,而连亦尘和施玥珞就是困在岸边的两抹游魂,很快便会被毫不留情的吞噬……握在刀柄的掌心,沁出点点的湿意,滑腻而灼烫,安若溪望向那坚如磐石一样的男人,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撼动……
“淳于焉……既然你不肯放手……那我也唯有陪着他们一块儿同生共死……”
手中的利刃,再无犹豫,直直刺向自己的胸口,恍惚间,安若溪看到连亦尘蓦地回头望向她,因为一个失神,遂被敌人有机可乘,臂膀上瞬时扯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的流出来,染红了他大片的衣衫……只是一刹之间的事情,安若溪却将每个细节都看得分明……不知这一剑下去,自己心口的血,会是什么颜色的?
利刃刺透衣衫,有欢快而兴奋的撕裂之声,只要再稍微一用劲,那锋锐的剑尖,就会毫不停留的冲进她的胸膛……就在这时,那决绝的手腕,却蓦地一痛,巨大的力量,从禁锢的掌心传来,像是要生生将它拧断了一般……紧握的匕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坠落在地,发出极为清脆的回响,在一片杀戮声中,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经久不散……
安若溪望向那个阴鸷的可怕的男人,他灼烫的大掌,尚死死扣在她纤细的腕上,微带粗粝的薄茧,狠狠摩擦着她娇嫩的肌肤,原是这样的疼痛……她看到他嗜血的眸子,像是凝着深仇大恨,如要杀人一般,钉在她身上;她听见从他凉薄的唇瓣间,一字一句,几乎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性感嗓音,说的是:
“沐凝汐……你竟然真的胆敢伤害本王的孩儿?你就这么想死吗?本王话给你知……你的命是本王的……没有本王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的霸道……她真的很想相信,他阻止她的自尽,是源于不舍……但她突然发现,如今的她,连这样自欺欺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放了皇嫂和连大哥……”
女子清冽的嗓音,平的像一滩死水,再也不会为面前的男人,荡起一分一毫的涟漪。
短短的八个字,一笔一画,都似淬了剧毒的利刃,割在淳于焉的喉间,原来这个世上,最伤人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竟是一个人死了心之后的冷漠和疏离……不,从来没有人可以伤害得到他……眼前的女子,也不会是例外……她不是不想他们死吗?那他偏偏要将她在乎的一一毁去……他要看她究竟能怎样?
“沐凝汐……本王说过,不要拿你自己来威胁本王……是你的维护……害死了他们……杀……”
从男人凉薄的唇瓣间,轻巧的吐出的一个“杀”字,如同地狱里席卷上来的熊熊硫磺之火,烧在安若溪的整个身心,她看见惨白的剑光,形成密密层层的网,向着连亦尘和施玥珞逼去,她看见一旁的苏苑莛,红唇似血,笑的妖娆而欢快……却唯独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他越来越模糊,像一缕正在从她的瞳孔深处剜去的轻烟薄雾一样,渐渐的飘散消失,她抓不住,也留不下……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了……
惨烈的疼痛,从心口一直漫延到小腹,坠着那里的小小生命,不断的向着毁灭堕去……他也终究要离她而去了吗?
女子单薄的身子,在他的掌下,慢慢的瑟缩,如同被人抽光了生命的一缕游魂,眨眼之间,便可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梨子般大的脸容,渐渐透白如纸,他甚至可以看见漫延在其中的痛楚与绝望,那么清晰而强烈;她浅紫的衣衫,缓缓的渗出潮热的液体,那鲜红炽烈的颜色,氤氲开来,像黄泉路上开出的引魂之花,妖娆而美丽……
“孩子……”
淳于焉从来不知道,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字眼,竟会如此的刺耳,沉的他经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安若溪听到自己昏迷之前,最后的声音:
“放他们走……连大哥……带表嫂走……”
安若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像是做了一场太长远的梦,醒来的时候,一切事情都已经改变。
摸着平平如也的小腹,安若溪知道,有些东西,有些人,终究是失去了。
淳于焉毓秀挺拔的身姿,站在她的面前,将背后的一片摇曳烛火挡了住,晦暗明灭的浮光,在他俊朗冷毅的脸容上,投射下斑驳的阴影,将他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都模糊成断断续续的片段,有如隐在重重雾霭之中,叫人看不分明……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
“淳于焉……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这句话,从苦如黄连的口腔里,逃逸出来的时候,安若溪才陡觉自己竟然平静的可怕,虽然这些灼烫的字眼,每一笔每一画,都像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一样,狠狠剐在她喉咙内壁,痛楚难当,但她干涩的眼角,却连丁点的湿意都没有,仿若一夕之间,她所有的泪水,都随着她失去的孩儿,一同离开了她的生命……这样也好,不会哭,便不会再痛了吧?
男人凉薄的嗓音,半是迷蒙,半是痛苦,泠泠逼问着: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本王……你真的怀着我的骨肉?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的……拿我们的孩儿做赌?”
男人温厚冰冷的大掌,死死扣在安若溪的肩头,仿若恨不能嵌入她的体内一样……安若溪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只望着他激荡似搅翻了惊涛骇浪的夜海般的瞳孔,那里,倒映出她单薄的影像,如同一缕失了三魂七魄的鬼魅,飘飘荡荡,找不到容身之处……
喃喃重复着男人的问题,安若溪恍惚的双眸,似在认真的回想着答案,然后终于给她想到了一般,轻声道:
“淳于焉……如果我当时告诉你……我有了你的孩子……你选择带走的那个人,会是我吗?”
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安若溪看到他墨玉般漆黑的瞳仁,有不自觉的闪烁,刹那间划过,他紧箍在她肩头的大掌,仿若被人渐渐的抽去力气,有空气从松懈的缝隙中,迅速的流窜而过,那薄凉的触感,透过她的衣衫,刺进肌肤里,仍是沁出几分寒冬腊月的冷意来。
安若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固执的、不识趣的小丑,明明撞了南墙、见了棺材,却仍傻呆呆的不肯回头,不愿落泪……非得将那些残忍的真相,血琳琳的揭开,方能死了心,塌了地……
“即便此时此刻……你终究选择的那个人……依旧不是我?对吗?”
嘴角轻淡一笑,安若溪突然像是想通了某件事情一般,平静的嗓音,无波无澜,徐徐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与否……又有何差别?又有何意义呢?这样也好……与其我们的孩儿将来生下来……却得不到爹爹的心喜……或许早早的离开……才是对他最好的结果……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