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慕管家进去后的关门声，一声刺耳的瓷器破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门上镂空处贴着的窗纸顿时被打湿了一大片。
    “滚！都给我滚出去！”慕老爷的声音响起，但这声严厉的呵斥声中，明显能够听出发出声音的人中气不足。
    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还有慕管家关切的问候与劝慰。
    站立在门外的慕惠仪心中一阵阵的疼痛直刺骨髓。她让湘乔带话回来谎称自己已死于异乡，她猜到父亲应该会识破她的雕虫小技，原本打算等到父亲的怒气消退一些，自己再与楚洄雨一同回到慕家，向家中长辈请罪。届时，生米也已煮成熟饭，即便是父亲母亲再不愿意，也只有由着她去，成全了她与楚洄雨的婚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慕惠仪的各种情绪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在脑海之中翻腾不已。
    许久，终于听不见了慕老爷的咳喘之声。慕管家又开门走了出来。
    “唉。湘乔，你先起来，带小姐去她的房中休息吧。绣儿姑娘也赶紧扶夫人回去。”慕管家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湘乔得了慕管家的令，起身要领着慕惠仪往她一起的闺房里走去。
    绣儿已经扶着闹腾得乏了的慕夫人，朝她居住的东厢房走去。
    “慕伯，您等等。”慕惠仪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慕管家。
    慕管家听到，顿住了身形，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慕惠仪。他与慕老爷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手足，他的心中自然对慕惠仪也是有怨气的，加之他向来为人公正是非分明，所以并不太愿意与慕惠仪说话。
    “慕伯，可曾听说两个月前南部闹了一场恐怖的瘟疫？”
    慕管家点了点头。
    慕惠仪接着说道：“我正是从那场瘟疫之中逃脱的幸存者。”
    “听说到南部的水路已经完全停运了，所有的码头都不会接受来自南部的船只靠岸，不知小姐……”慕管家满面疑惑地问道。
    “是走陆路。”慕惠仪答道。
    “南部到这里的陆路不通车驾，且异常难走，一路上没有落脚的客栈，只能风餐露宿。难道小姐？”慕管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少时曾随着同样青春年少的慕老爷走陆路去过一次南部。如果慕惠仪真的是从南部走陆路回的慕家，其中艰辛，他简直不敢想象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子，是如何做到的。
    “我们有一百四十三人躲过了瘟疫的肆虐，但因路上种种原因，走到邻城时，只余下了区区二十二人。”慕惠仪神情黯然地说道。
    “其中艰辛，我是晓得的。”慕管家不善言辞，一句晓得，已经饱含了他作为一个长辈，所有的关爱。
    “我们走了二个月零二十九天，才走到了邻城。可是不想，城门的守卫根本就不允许我们入城，说是怕我们身上不干净，将可怕的瘟疫带入城中。几乎所有的人见到我们，都会远远的避开。”
    “其实这些人无需这样，真的被瘟疫感染的人，是撑不过几天的，更何况能够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之中走了近三个月的人。”慕管家认真地说道。
    “慕伯说得是，可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如慕伯一样想。我担心他们继续遭人驱逐，终会死于街头荒野，所以大胆自作了主张，将剩余二十一人都接入了家中，惠仪请求慕伯为他们安排接下来的去处，不要再撵走他们了。”慕惠仪说着，便要屈膝向慕管家行大礼。
    慕管家看出端倪，连忙伸手阻拦，却阻拦不及，只得侧身而立，也算是没有受了慕惠仪的全部大礼。
    慕家一向乐善好施，慕家所有长辈也都是宅心仁厚之人，纵然现在的慕家已经大不如前，但多养活二十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慕管家应允了慕惠仪的请求，便告退离开了。
    慕惠仪没有提到楚洄雨也在这一行人之中。
    她看了看父亲书房紧闭的门，失落地也随着湘乔离开了。
    数日后，楚洄雨带着那些衣衫褴褛的老弱病残也抵达了慕家。
    慕管家应了慕惠仪的请求之后，便立即命人收拾出了西边空置已久的别院，以供这群人居住，还细心地命人送去了三四十套原本家仆穿的衣裳。
    慕惠仪与湘乔一起，将乡亲们各自安顿好了之后，才有空与楚洄雨说话。
    “你回来后可见过父母大人了？”楚洄雨有些忐忑地问道。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慕惠仪现在依旧是慕家的千金大小姐，慕家也不会有如今死的死疯的疯，生意萧条，连家中的下人都敢偷取财物私自逃走的衰败景象。
    提到慕老爷和慕夫人，慕惠仪面色一暗，缓缓地摇了摇头。
    “母亲依旧疯疯癫癫不认人，父亲也不愿意见我。”
    “唉。都怨我，我这就去向父亲大人请罪，任他处置。”楚洄雨叹息道。
    “洄雨，你千万别这么说。诈死离开慕家私自嫁给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嫁给你。”慕惠仪连忙伸手捂住了楚洄雨的嘴巴，说道，“再说了，父亲现在连我都不愿意见，更别说见你了。我也还没敢将你的事情向家中长辈说起。”
    楚洄雨这次幡然醒悟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忘了为你考虑。父亲是那样的对你疼爱有加，现在只是一时置气，过段时间你再去拜见，他气消了训斥你几句就没事了。我们的事，等父亲的情绪缓和了，再慢慢告知不迟。”
    “嗯，也只能这样了。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害死了祖母，害得母亲也成了这般模样，也自觉没脸再见父亲。”慕惠仪自责道。
    整整一天，慕管家并没有出现在慕家，自然也没有人专程来到西厢别院。
    慕惠仪也松了口气，至少到现在，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向父亲和慕伯说起她与楚洄雨之间的种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