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面色冷静，“我一直把你当孩子，告诉你这些，你也帮不到我什么，何况我也是在老头子出事之后才查清乔湘这十多年来暗中干出的事，这些事对我来说，也是最后才知情的。”
    秦婳一时怔住，她以为自己是太过震惊了。
    生而为人，关系最为亲密的不过就是父母。
    她从小没有父亲，本该和母亲相依为命。
    乔湘对她虽然算不上是非常疼爱，可终究也算是一起生活了十八年。
    秦婳渐渐觉得自己不仅仅是震惊。
    而是对自己的智力都产生了怀疑。
    难道她竟然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了解吗……
    秦正荣在世人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重利的商人，而且还涉及黑道，手沾鲜血，并不算什么传统意义上安分守己的好人。
    可是在秦婳心理，对他一直是感激的。
    虽然不是生父，可是在她眼中，秦正荣的形象要比她的生父高大太多了。
    那是一个把她们母女护在羽翼之下守护了足有十年的男人……
    这么多年的情分，总算是亲人吧。
    乔湘拼了小半辈子，难道不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完整的婚姻，充满光环和荣耀的生活吗。
    她为什么要这样……
    秦婳实在是想不通。
    她为什么要戕害秦正荣。
    也不仅仅是害了秦正荣，更是害得秦氏在几年内迅速走向落败。
    虽然有秦御在力挽狂澜，可终究是阻挡不住……
    而更令秦婳觉得心底发寒的是。
    乔湘此举，也可以说是间接地毁掉了她的人生。
    她随着乔湘颠沛了八年。
    这八年内辗转无数的容身之处。
    她看着乔湘更换一个又一个的金主。
    终于……她随着乔湘进了秦家，被改了姓氏，成为秦家的一份子。
    她原本……是秦家的小公主。
    秦婳承认自己的自私，她不管乔湘究竟想要什么。
    只一点……乔湘从未没有为她这个女儿考虑过分毫！
    她的存在，对乔湘来说，本就是一种累赘。
    秦婳的眼眶湿得厉害。
    秦御脸上则流露出后悔。
    他仍是后悔对秦婳说了太多。
    其实乔湘到了危重病人的地步，也不可能再成什么事了。
    只是她对秦氏造成的创伤，是永远无法弥补了。
    可是秦婳现在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他无论如何不该对秦婳说这么多……
    秦御抬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摁着秦婳的脑袋，胡乱地揉了揉。
    “罢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秦婳却攥着手，连手臂都渐渐震颤起来。
    她仿佛是竭力压抑着自己近乎崩溃的情绪。
    她一忍再忍。
    真的很怕这种负面的东西全都叠加在一起，彻底地摧垮她……
    她必须得忍着。
    否则她在秦御面前……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
    可秦御看着她如此，眼神越来越慌。
    他这样冷酷暴戾的一个人，此刻眼神慌乱如同一个不甚成熟的男孩子。
    他伸手抵在秦婳的额头，语气渐渐流露出焦灼，“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自己不能太激动，是我不好，我实在不该跟你说这些，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既成过往，又何必耿耿于怀，我已经看开了许多，你还小，这些本也不该成为你的负累……”
    秦婳的眼睛红得像是娇弱的白兔。
    她没有哭。
    只是看起来比痛哭一场显得更加凄凉无助。
    她咬着唇，颤巍巍地道，“你恨我，归根结底……只因为乔湘吗？我问过你那么多次，我绝望了那么久，心寒了那么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对我那么坏，所以……都是因为乔湘吗？可是乔湘的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明知道我没有和她同流合污，从头至尾我根本不知道乔湘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要伤害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秦御把他父母被害的恨意至少分了半数加诸于秦婳身上……
    秦婳在一种完全单纯的状态被她最爱的人折磨。
    她本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和快乐。
    全都被秦御亲手摧毁了。
    为什么要这样……
    就算是秦家出了事，秦伯伯出了事。
    难道他们不该相依为命吗……
    秦御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整个车内的气氛也变得近乎诡异。
    这是令所有人都沉重到近乎窒息的话题。
    秦御沉着脸，旋即沉声吩咐司机把车子找个地方泊下。
    司机被驱逐下去。
    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秦婳盯着他，在他的眼瞳中能够看到憔悴颓败的自己。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该有多好啊……
    秦婳伸手抹了下眼泪，然后用她湿漉的小手攥住秦御的一根手指。
    她眼神里充满了执拗。
    这眼神。
    在秦御眼中，仍旧像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即便她现在变化这样大。
    从外在，到内里，都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小丫头。
    可是这眼神……熟悉得令他心脏绞痛。
    秦御终究没有甩开她的手。
    他反手牢牢地攥住她。
    男人沉默了许久。
    开口的时候，令秦婳呆滞。
    他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只是个孩子，我厌恶的，憎恨的，都是乔湘，我迁怒于你，是愚蠢的，也是令我悔恨的，在你十八岁之后……始终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我知道如今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心里已经不再装着我，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人生。我如今……只能把你当做妹妹，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但哥哥……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哥哥对不住你。”
    秦婳的眼睛红得像是溢出了血。
    她木然地僵在原地。
    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都有些不正常。
    秦御原以为到了如今的地步。
    秦家腹背受敌。
    而她……也与自己分开了足有一年多。
    她和裴晋阳在一起，想必对过往的事早已看淡了许多，不会想从前那么恨他了。
    对秦御来说，能够坦然说出这些，已经是极大的挑战。
    他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道歉。
    更多的内心剖白。
    他永远都不会说。
    他爱秦婳。
    哪怕秦婳和她的母亲，毁掉了他的人生。
    他温和善良的母亲，体魄健康的父亲，以及强大到难以估量的秦氏家族。
    所有的一切，都被乔湘这条贪婪的毒蛇亲手毁了。
    尤其是母亲……
    母亲是他这一生最感恩的人。
    可在他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时。
    就失去了。
    乔湘背地里干的勾当并没有败露的那十年，他对乔湘虽然没有什么敬畏，但也还算是和谐相处。
    他若是一开始就憎恶乔湘到极致，也不会对秦婳那么疼爱。
    他原来的内心和秦正荣一样。
    觉得这对母女是弱者。
    是需要保护照顾的角色。
    她们都很可怜。
    就是这些恻隐，让他允许自己的弑母仇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十年。
    整整十年。
    他如同一个被愚弄的蠢货。
    乔湘实在是罪该万死。
    而秦婳……
    秦婳一天一天在长大。
    她越来越漂亮。
    越来越妩媚。
    她几乎遗传了乔湘所有的优点。
    尤其是容貌。
    除了更胜一筹的气质，她基本就是一个年轻版的乔湘。
    秦御想过直接把她送走。
    当年，事发之时。
    肖森作为他的心腹，对他这些年的情感了如指掌。
    肖森出于对他的了解，便很早就劝他。
    把秦婳送走吧。
    她留在江城，你已经很难用正常的心态去面对她。
    把她当女人，难免将她视如乔湘。
    把她当妹妹，一个弑母仇人的亲生女儿，又有什么资格当妹妹。
    还是送走吧。
    眼不见为净。
    是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