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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山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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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山路那头,温钧野已赶至出事处。雨势更大了,泥土如浆般翻涌,脚一踏进去就能陷到小腿。他原以为不过一场泥泞,谁知一靠近便见山后那条通官道的路竟已全数塌陷,崖上山石滚滚而下,几棵老树横七竖八倒在泥水中。水流如猛兽奔腾,搅得山石横飞,林中不时传来“轰隆”一声,如有巨兽咆哮。
    几个佃户披着蓑衣赤脚站在雨中,面上分不清是雨是汗,有人正埋头用铲清理塌方,有人搬运山石、堆起挡水的栅栏。温钧野刚到时,还有人惊呼了一声:“少爷来了!”
    可没人停手。
    温钧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披风早被打湿,他也顾不上许多,撩起衣袍就走进泥水里,拾起一把锄头,也一铲一铲地挖起土来。他自小在锦绣府邸中长大,眼下却毫不推诿,只管下力做工,不见半点国公府世子的矜贵模样。
    可渐渐得,他发觉不对。
    这些佃户眼神木然,手脚机械,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关。他几次扬声劝道“风大水急,贸然动土只会激起二次滑坡!不如等雨小了再来”,却竟无一人回应。
    他皱紧眉头,又高声劝道:“听我一句——眼下强做是白费力气,只会折损人手,咱们明儿再来也不迟!”
    话音落,还是没人停下。他本就性子急躁,怒上心头,索性上前,一把扯过一人手里的锄头,大声喝道:“听不懂人话吗?这会儿不走,等崩泥再来,命都没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立在泥水里,衣襟上还沾着一抹未干的血色,眼中满是惊惶,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半爬着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锄头。佃户指节泛白,手指僵硬,却又像是带着一种近乎求生本能的疯狂劲儿,死死抓住那根锄柄。
    温钧野怔在原地,指尖仍残留着锄头柄的粗粝感。他怔怔地看着脚下那瘦小佃户的脸,一时竟觉得眼前这人像是一具被驱赶着、没有灵魂的壳。
    四周低伏在雨水和泥泞中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弯着腰、低着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麻木又沉默地开通道路。雨水将他们的身子浇透,衣服紧贴在皮肉上,仿佛整个人都被这片大雨吞没了,只剩下喘息声与锄头击打泥土的沉闷回响。
    这是温钧野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鲁庄头。
    鲁庄头却站在不远处,倒是意态闲闲,旁边有小厮为他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铺着青绸,伞边滴着水珠,衣衫干净得一丝泥点都没有,站得安然稳妥。
    见温钧野怒火中烧地望来,鲁庄头偏头笑了笑,那笑容看似诚挚恭顺,实则咄咄逼人,活脱脱一个假面小人。他拱了拱手,声音轻慢,丝毫不在意温钧野的心情,还好言相劝:“三少爷,佃户们愿意干、也能干。您金尊玉贵的,到这边来看看就好,万一伤了身子,老奴可如何跟国公夫人交代啊?”
    他语气恭顺,面上堆着笑,可那眼里的神情,却藏着一点挑衅的快意——就像是一个奴才忽然翻身做主,亲手将主子逼入泥潭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淤泥中挣扎,却偏不肯拉一把。
    温钧野拳头微微收紧,脸上写满了愤怒与羞耻,却终究没有在那满身污泥的佃户面前发作。
    天光将暮未暮,冷雨潇潇,一月的田埂潮湿又刺骨。他披着湿漉漉的披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靴底踩在淤泥里发出“嗤啦”一声轻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脚步——却终究挣脱开了。
    半夜时分,风大了些,窗纸被吹得“哗哗”响。温钧野浑身湿透地回到屋中,连伞也没撑好,披风都未脱,便怒气冲冲地踹开门,一路风火雷霆般地踏入内间,转身便将外袍狠狠一甩,摔得那帛角都卷了起来。他
    眉眼冷硬,气不打一处来,连胸口都被那口郁结之气憋得发涨,话都不愿多说一个字。
    蕙宁刚合上手中的账本,抬眼一看他这模样,心里便“咯噔”一下。她从榻上快步走来,一见他全身湿透,连头发都滴着雨珠,忙取来帕子替他擦拭,又轻声唤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了事?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
    温钧野虽然气愤,但只要她一出声,哪怕是滚烫的火气,也得往肚子里咽一半。他嘴角瘪了瘪,像个赌气的孩子,嘟着嘴在屋里来回踱步,披风拖在地上,溅起一地泥点,脚步却始终不肯停。
    他转了好几圈,终于憋不住似的嘟囔道:“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那鲁庄头站在一旁,居然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些佃户干活,还一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是谁啊?他不过是个庄头!”
    说到气处,他猛地跺了一下脚,又接着道:“那些佃户呢?他们难道都是死人吗?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听那些王八蛋呼来喝去?明明日晒雨淋、受苦受难的都是他们,他们竟连一句反抗都没有?一个个低着头,像是断了骨头的鹌鹑……他们是傻了,还是怕疯了?就不知道去反抗吗?”
    他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全数倒了出来,声音越说越高,连窗外的雨声仿佛都压不住他的怒意。他捶了一下桌角,震得案上铜炉“哐啷”作响,怒极道:“这个鲁庄头,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他们一个个像傀儡一样,甘愿听命于他?”
    蕙宁听着,眉心微微蹙起,眼底却闪过一丝沉思。她并未立刻回话,而是起身轻轻掩上窗扉,将风声隔绝在外。然后才坐回他身边,声音低沉下来,幽幽说着:“恐怕,那不是迷魂汤。”
    “那是什么?”温钧野一怔,怒气未消,却被她语气一吓,转头看她。
    片刻后,她压低声音,像是怕被谁听了去似的,轻声说:“比迷魂汤还要管用的,是‘怕’字。”
    温钧野听得心头一紧。
    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凉意。
    末了,蕙宁看了一眼外头,“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蕙宁吩咐南方去烧了水让温钧野先洗个热水澡,屋檐下的雨水尚未停歇,顺着瓦沟流淌而下,溅起零星水花。温钧野一身都是水,若不赶紧洗个澡,容易着凉。
    温钧野倒是不以为然,毕竟身子骨强健,可是蕙宁这样忧心,他也听她的话。
    寒意仍未退尽,田庄上湿冷,最易侵人肌骨。
    温钧野进了浴室,热水蒸腾之间,雨水带来的寒意才一点点退散。那股在胸腔里翻滚的怒火,像被温水一点点熨平,虽未全然熄灭,却也不再燃得汹涌。
    洗过澡回屋,他换了干净衣裳,步履仍显急躁。坐回小几前,蕙宁早已备好热茶。他披着松散的披风,眉头却依旧皱得紧紧的,喝了几口,才勉强压制住怒气。
    蕙宁坐在他身旁,手里拿了巾帕替他擦头发。她动作温柔,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你刚走,我想着这个时候庄子里头其实一下子就变的乱了,趁乱正好能打听出更多的事情。”
    她看着头发湿漉漉的温钧野,服帖地覆在额前,像是温顺的大狗狗,蕙宁笑笑,缓缓续道:“于是我便让绛珠又出去转了一圈,寻着个借口去和鲁庄头家里的下人搭话,问他们什么时候能下山。多亏我留了个心眼,绛珠才刚出门,外头就来了好些人,把我们这一圈围了个严严实实。”
    温钧野闻言,倏地坐直了身子,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是那些穿着蓑衣的?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站在屋檐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正是,”蕙宁点头,神情沉静,“所以我才叫你说话轻些。这里头怕是早有人盯着,一举一动,都落在那鲁庄头眼里。”
    温钧野听罢,攥紧了拳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若不是顾及蕙宁在身边,真想冲出去挨个教训一顿才满意。蕙宁怕他真出去惹出事端,便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劝道:“你别动气,动气是拿自己身子作践。再说,咱们要对付他们,不是一时一刻就能赢得。你冷静些,听我慢慢讲。”
    她语气温柔中带着坚定,仿佛冬日里一炉慢火,既不急躁,也不退缩。
    “那你说,”温钧野略略平复了情绪,声音低下去,却仍带着股不甘,“你到底打听出什么来了?”
    “你还记得咱们昨日在田地里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吗?”
    温钧野点头。
    “他有个亲妹子,就是那个姓曾的姨娘。”
    温钧野微怔,显然未曾想到这一层:“什么?可那人明明没说自己还有个妹妹。他说家中只剩寡母和他的孩子。”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古怪。他若是多说一个亲人,说不定咱们还会多给点赏钱。佃户们哪一个不是看着咱们脸色过日子?那人却一句不提,反倒像是避之不及。”
    温钧野脸色渐渐凝重。
    “更奇的是,我去翻了他们家的户口身契,上头确实只写着他和母亲、孩子三人,哪有个妹妹?像是……有人刻意把她从账册上抹去了。若是寻常纳妾,根本没必要瞒天过海的。”
    (大家好,因为我最近越来越忙了,这篇文章写起来也有点动力、灵感不足,毕竟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所以我更新的可能会越来越慢。但是尽量坚持到收尾儿。所以大家如果懒得等了,就可以等到差不多快结尾了再来看看。最后祝大家总能找到好看的文章!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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