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这样的通情达理，骆景云心中就越是愧疚。
    宋小青道：“你莫要钻了牛角尖，要知道，那高高在上的是太后，是陛下，他们才是站在大夏最顶端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算你是权倾朝野的权臣，生杀予夺，还不都是任由人家处置？
    “除非，你想换天。”她目光幽幽，“可我以为，你没有这个心思。”
    骆景云被她说得心惊胆战，怔忪良久才说道：“你……可真是胆大！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宋小青笑笑，“这也就是在你面前，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你看我会不会多说一个字。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御下之道不就是恩威并施么？对你对我，对任何人，应该都是一样的道理。”
    骆景云缓缓点了点头，可是让宋小青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就这样忍下来，他又觉得心中不甘。
    宋小青倒是不在乎，“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出身，当然我自己并没有瞧不起我自己的意思。可这个世道就是个无比现实的世道，做官人家的儿孙要做官，总比寒门士子做官要省力得多。
    “人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意思就是说出身是天定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身份尊贵的，有些人一辈子就注定是人下人。
    “我是庄户人家出身，世人就认为我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到了年纪嫁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做我的农妇就是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若是那样的话，谁也说不出我个什么。便是我比寻常的农妇能干一些，也不过得到乡邻们的夸赞和羡慕、嫉妒而已。
    “但我偏生是个异数，非要跑到京城里来搞风搞雨，不光把一个宫里资深的花匠拉下马，还种出来多种品类独特的花卉，甚至做出了花卉雕塑这种前无古人的事。
    “作为一个出身底层的人，能够数次被太后召见，甚至受到陛下的赏赐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偏我还不知足，非要想着扬名天下，以女子之身建功立业，跟着你去了一趟西南……”
    骆景云眉心紧皱，“悠悠，别说了。”
    “让我说吧，”宋小青闭了闭眼，“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真正被针对的人是我，我心里就能舒服了？太后也不过是想要明确告诉我，我能有今天，都是她老人家抬举。
    “她抬举我，我便能做人上人，她要是不肯抬举我，便能随时将我打落尘埃！就好比今次的验身事件。
    “如果她对我不满，大可以对外宣布的时候，说我已然失贞。当然，这失贞与否，其实是私德，完全不能跟功劳沾边。但谁让我是女子，这世道又不肯让女子超过男子？
    “所以，一旦太后娘娘对外宣布我失贞，作为可以翻云覆雨的人，她完全有能力引导舆论，把人们对我的关注重点引到我的品德上来。
    “到了那时，”她看着骆景云，一字一顿说道，“我才是真的被打落尘埃，永无翻身之地！”
    骆景云胸口被堵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半晌才说道：“如此说来，我还应该感谢太后？”
    宋小青摇了摇头，“还有一种可能。咱们在这里是枉做小人了。太后娘娘虽然位高权重，但她说到底也是个凡人，还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一时做事欠妥也是有的。”
    骆景云嗤笑一声，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宋小青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有不少人感佩宋小青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不仅能帮着男人建功立业，还能守住清白之身。
    但也有人认为太后这样做是欲盖弥彰。
    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第二个言论就在有心人都推动下闹得人尽皆知。
    吕老爷子和吕老夫人帮着宋小青暖房的时候笑盈盈的，一回到家中，老两口子勃然大怒，吕老爷子当下就拍了桌子，怒道：“这个老妇！越发昏聩了！我看她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这太平天下是如何得来的了！这样对待有功之人，也不怕人寒心！”
    吕老夫人虽然也生气，但并没有像吕老爷子这样暴跳如雷，反而劝道：“你唯恐别人不知你嗓门大是吧？有理不在声高！事情已经出了，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应该好好打算一下，如何才能替青丫头出一口恶气。”
    吕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我现在都要气炸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夫人，你可有什么主意？”
    吕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边有人禀报平诚伯夫人到了。
    这一次平诚伯夫人可没有横冲直撞，而是规规矩矩让人一层一层报上来的，得到了吕老夫人允许之后才进来，不过见面之后，只匆匆给父母行了礼，便急急问道：“爹娘也知道青丫头的事了吧？咱们该怎么做？”
    吕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道：“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想要瞬间消除影响是不可能的，不过咱们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把柄，让太后甚至让陛下欠青丫头一个人情，往后让他们好好还回来！”
    吕老爷子眉心拧紧，“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也不甚难，”吕老夫人现在越发气定神闲，“早先咱们在太后娘娘面前能说上几句话，不过是因为早年咱们在沙场上的战功，但正如老爷所说，太平久了，人们都是健忘的，自然就忘记了当年的日子有多艰难。咱们说话人家肯听一听便是天大的颜面，指望人家听进心里去却是不可能的了。”
    吕老夫人说这些话心里也是有气的，当年知道他们有用的时候，便礼贤下士，多低的姿态都做得出来，等到马放南山了，他们这些有功之臣也就成了无用之人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咱们说不上话，并不代表别人也说不上话。”
    平诚伯夫人还有点发懵，“娘，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吕老夫人冲她点点头，“你先回去等消息，知道你着急，也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不过，这事儿你帮不上忙。”扭头又对吕老爷子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可能会回来晚一些，这一次非比寻常，不必你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