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玩味
他每次说出来的话,都不像是刻意的,却那么恰到好处。
邢苑微微仰起头来看她,从来没有人这样等待过她。
就像是从来没有人给过她一次又一次的暖意,让她忍不住想留在他身边一样。
段磬的目光也在看她。
粉白的脸,微微有些起皱的裙子,还有额头那处碍眼的擦伤。
他皱了皱眉,是谁又伤了她?
“回去再说,我有好消息。”
邢苑不甚在意,却想着将才发现的统统都告诉他。
“那么,我先去村口。”沈拓还有公务要办。
邢苑心情甚好,多了一句嘴:“办完事,过来吃饭。”
正好,见到段磬摸着下巴看她。
“怎么了?”
他的目光有些玩味。
“没什么,你回去看了便知。”
邢苑走在前面,步子轻盈婉约,冷不丁地侧过头来问话。
“我觉得你的年纪不该比我大很多啊。”
段磬笑了笑,嗯了一声。
“那你做什么留着大胡子?”
主要是半张脸的表情看不到,邢苑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因为我同别人打了一个赌。”
“你输了?”
“是,输了。”
“这把胡子要留多久?”
“两年。”
邢苑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那已经多久了?”
“很快就要到了。”段磬听着她说话声音,绵软好听,很是惬意,“你很计较我胡子底下的长相?”
邢苑一怔,她想得原先不是这个,然而他一提起,她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那你剃了胡子长什么样子?”
段磬沉默片刻:“以后,你会知道的。”
还不肯明说,要卖关子。
“那以后,我也用头纱把脸孔遮起来,这样子才公平。”
“遮起来,别人也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
段磬没有明说,笑意慢慢地爬到眉梢眼角,只是瞅着她。
邢苑有些明白,心底又有些欢喜,嘴上还是不肯服输:“不说就不说,我知道也不是好听的话。”
她的手指正在拍门。
只听见段磬沉声低语道:“就算用头纱都遮起来,也能看出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用眼睛来看。”
青灵正好来开门,邢苑差点一头栽进去。
要么不说,一说就是这样能够撩拨人的。
真不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会和华无双做了狐朋狗友,才不会。
邢苑进得院子,一时惊呆了。
她恍然明白段磬说的回去就会知道的意思。
小院子里,拉开两条绳子,分别挂着腊肉风鸡咸鱼,咸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青灵很是得意的样子:“姐儿,我把邻村的南货都给收来了,这下够吃了。”
邢苑呆呆地走到灶间,果不其然,里头也是装得琳琅满目。
段磬跟在她身后,吸了吸鼻子:“还有好酒!”
“段都头鼻子真灵,我还捎带了几坛陈年杏花白。”
“我们家这是要开饭庄?”
“你关照说段都头吃得多,要多准备的。”
青灵说得理直气壮,邢苑想要反驳都不能。
单手一扶额,又正好碰到了伤口,嘶了一声。
“买都买了,饭钱我再另外算给你。”
“扣了房钱,你连喝粥的钱都不够。”
“你不是没收房钱吗,所以饭钱管够。”
邢苑被绕进去,没沾到半点的上风,就直接认输了。
“姐儿,你放心,我都是还价又还价的,保证样样价廉物美。”
“成,你照着一天三顿仔细做。”
邢苑知道,这些花不了什么钱,同端木虎那个败家子来比,青灵的举止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我要同你说些要紧的事情。”
段磬却撩起衣袖,用井水洗手:“事情不忙说,我帮你料理一下伤口。”
青灵很是勤快,赶紧打来温热的洗脸水。
段磬按着她肩膀,另只手将额发一拨,颜色发沉:“谁做的?”
“我不小心摔的。”邢苑不想在他面前把七爷的事情扯出来。
段磬才看到的是擦伤,头发底下还有一大片淤青,他知道她性子要强,既然说是摔的,他也不追问,取出伤药来,替她抹了一层。
“这个药膏真好闻。”
邢苑拿起桌上的,嗅了嗅,“有淡淡的花香,不像那些一股子焦糊味。”
“你喜欢就留着,反正这几天都要擦。”段磬又扯着她起来,动几下,“还有哪里摔痛没有?”
“没有,都好好的。”
不过是磕头磕得太重。
在七爷面前,不将苦肉计的戏份做做足,又如何会讨得心软。
七千贯的教训,不过是磕几个头,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很值。
段磬这才放开手,让她坐下来:“你说有好消息要同我说?”
邢苑起初的那种喜悦,在方才一霎间的时候,有些动摇。
所以,只是很简短的几句话,说明端木虎近来急于凑钱,要替心上人赎身,如果那个人真是阿贞,那么不用等华无双回来,就能够将其身份证实了。
段磬听得却很认真,看她的神情,微微不忍。
“你是想通我说,即便验明正身,你还是不能把她怎么样,对不对?”
邢苑一下子就明白了。
段磬没有被关在那个暗室中。
凭借他的过人身手,就算是哪一天真的会被囚禁,他或许也不会体味出期间的那种绝望。
无助的女人,被禁脔,被强迫,还有时时担心自己名在危急的恐惧感。
邢苑低了头,用双手将脸盖住。
“段磬,那些女子都是无辜的。”
她不能细想,越想越恨,越想越巴不得掐死阿贞。
“而那时候,我为了保命,居然还对她虚与委蛇,对她笑,对她说话,不至于让她在背地里再插我两刀。”
“你是为了护着青灵丫头。”
“也是怕死。”
段磬看着她的双肩微微发抖,慢慢地将她的手掌抽出来。
果然,邢苑一双眼,珠光水润,好似哭过。
“我也怕。”
邢苑愣神。
“我怕越狱的顾瑀会对你不利,他明显还在城中,根本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可是这一次再要抓他,怕是更难。”
许四公子虽说根本不把顾瑀放在眼里,却不得不顾忌尚在宫中的贵妃娘娘。
顾瑀可以是一颗尘埃,却不能因为这样的罪名而死。
这是许家的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否则,那三个狱卒还有姚仵作,如何会这样相帮相助?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从来不会错。
“我今天好像看到了他。”
段磬顿时紧张地不行:“在哪里,你在哪里见到他!”
“在路上,也不能确定是他。不过确实有个可疑之人。”
邢苑将马车在半路陷入泥坑,她下车来等的时候,有人接近过来,就站在她的面前。
如果不是沈拓,她或许会抬头看清楚对方。
如果不是沈拓,她或许也没有机会完好无缺地回来。
“你有几成感觉是他。”
邢苑想一想:“八成。”
因为,在暗室中,极度紧张下,与其对峙过。
那种感觉,不会错。
“他确实是为了寻找机会报仇才没有离开的。”段磬站起身,走了两步。
“你的处境很危险,连我也说不准他几时还会出现,而且你的这个院子,他已经来过,熟门熟路的,再要掳走你,再简单不过。”
“掳走我不难,但是他不会直接杀了我,就需要找地方安排。”
“是,需要找到他的落脚点。”
段磬正色道,“我会把他找出来,将扬州城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到他。”
邢苑抿着嘴角笑了笑,他说的那么斩钉截铁,让人不想相信都难。
“我不怕的。”
“我知道。”
一屋子的温情脉脉,两个人说完一句,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想这样静静地待着就好。
然而,就是有人要来破坏这份清静。
“开门,开门,是我。”
端木虎的声音喊得震耳响。
青灵隔着窗在外头问:“姐儿,要不要给他开门?”
邢苑心念一动,生怕端木虎当着段磬的面说出不该说的,赶紧地起身:“我去开门。”
段磬没有动。
邢苑快步走过小院,将院门一开:“你急个什么劲!”
“我来把两千贯先给了你,七爷那边,你也好有个交代。”
邢苑不动声色,将票子接过来,收在荷包里。
“你这里有别人?”
端木虎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
“你别给我多事!”
邢苑低声警告,别一事未平,又起风波。
“好,好,我不管闲事,只要姐对我有心,帮我挡了这些劫难,以后只要姐一句吩咐,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
邢苑听了只是冷笑:“这话还是留给你心尖上的那位去听。”
“我想说,还真没地方说去,都几天了,就是不肯见我。”
“字条可还有送来?”
“这个倒是一天两三次,不曾间断,我就怕她以为我没了出息,就死了心,预备和那个糟老头子回去做小老婆了。”
“要是真这样,你还用牵记吗?”
端木虎站在那里,很是认真地想了想:“也牵记,不过没那么掏心掏肺了。”
“既然有人送字条来,你就不会跟一跟,看看那字条是从哪里送出来的?”
端木虎瞪了她一眼:“你真以为我这么笨,这么怂,我跟了几次了,那送字条的人,每次都到州衙衙门附近同我绕圈子,我傻啊,难道去衙门里找我的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