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阳面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小事。
    “廉政公署现在正在调查蒋信之的贪腐案。牵涉甚广，他是早晚会被定罪的。目前，处于正在走流程的阶段，需要你配合。他们会给你一些材料，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你应该做什么。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你配合认罪，然后签署文件，转做污点证人，出庭作证，之后……”
    他话音未落，秦婳尖叫了一声——
    秦婳瞪大眼睛。
    她的脸色又青又白。
    宛如活见鬼一般。
    她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裴晋阳不知是被惊到了还是如何。
    一时间停顿了话语。
    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秦婳的眼睛里像是染了血。
    她盯着裴晋阳，忽然又再度尖叫了一声。
    这一次他终于狠狠地皱了眉，出声制止道，“秦婳，你需要平静，你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情绪激动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我现在没有逼你，我在跟你商量，你平静一点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秦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
    忽然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要我陷害蒋信之，你要我作伪证陷害我自己的亲生父亲？！裴晋阳，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疯了，你觉得我会答应吗？裴晋阳，你真的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秦婳的歇斯底里，似乎并没有给男人带来几分情绪的波动。
    裴晋阳看起来依旧是无比镇定的。
    他面不改色地道，“这是需要你自己做决定的事情，我不能帮你回答你。只是在我看来，你应该答应。”
    “很显然，掌珠对你来说很重要，她是你的女儿，你离开我之后，精神受到了创伤，需要一定时间来平复，掌珠对你来说，是治愈你的良药，而让她跟着闻雅，被闻雅当做女儿来养大，无论能不能养好，你是不可能信任闻雅的。而这一次，我给了你最好的机会，让你把掌珠接回去，好好抚养。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唯一的缺憾就是掌珠，没有了我，你还有秦御，秦御会照顾你的下半生，或者……你也不缺钱，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钱让你和掌珠过轻松无忧的日子。你现在最大的缺憾，是掌珠不在你身边。”
    “而蒋信之，你仔细想想蒋信之对你而言算什么？撇开血缘鉴定的那张纸，蒋信之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他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清廉高贵，暗地里，他也和这世间所有位高权重的男人一样，他玩女人，包二奶，开设诸多离岸公司敛财。蒋信之和你没有丝毫感情，你对他的心态，顶多也就是敬畏而已，为了这样一个陌生人，你牺牲自己，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你觉得值得吗？划算吗？”
    秦婳恍惚中笑了一下。
    她嘴唇苍白，眼睛通红。
    看起来何其凄惨。
    “裴晋阳……你真的觉得我会相信你吗？蒋信之的确和我不熟，我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甚至在我心里，我也没把他当做父亲，毕竟他也是刚刚知道我的存在，在我心里，他顶多算是一个值得我尊敬的长辈。可是我不会害他，我明知道他不是你口中的这种人……”
    裴晋阳阴着脸，嗤笑出声。
    “秦婳，你未免太武断了一些。你和蒋信之在一起都交流了什么，诗词歌赋，文学艺术？你觉得蒋信之会把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贪了黎民百姓多少钱，全都告诉你么？他没病！”
    男人眯了眯眸，脸色愈发显得森冷，“你所认识的蒋信之，只不过是他其中一个面孔而已，当今权贵，人人都有千万张面孔，你在他眼中，是一个刚认回来美丽妩媚的女儿，你对他毫无威胁，而且讨他欢心，他自然愿意待你好。可如果……你想过如果当初他做完了血缘鉴定报告，结果你并不是他的女儿呢？”
    裴晋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你现在就可以想象一下。乔湘对蒋信之而言，是一种遗憾。当初他为了自己的仕途，不可能和乔湘继续走下去，可他对乔湘的兴趣，却从来没有减少过分毫。你和乔湘是如此的相像……如果当初他得知，你只是乔湘和别的男人生下的，与他没有分毫关系，你觉得在帆船酒店里会发生什么？”
    秦婳猛然闭上眼，她捂着耳朵，无措地嘶吼了两声。
    她不知道裴晋阳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也许他说的，有一定的可能。
    也或许他只不过是恶意在污蔑蒋信之。
    但对秦婳而言……
    无论蒋信之如何，她都不会陷害他。
    不会助纣为虐。
    裴晋阳淡淡地道：“蒋信之在你面前的形象，是一个父亲，一位长辈，但是你没见过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样子……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所说的都是在造谣，你不会如此激动，秦婳，不是么？”
    秦婳深吸了一口气，她冷笑了一声，“你不必激我，没这必要。”
    “我根本不在乎蒋信之是人是鬼。他是个正人君子也好，道德败坏也罢，这些跟我无关。总之，我是不会签字，不会承认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会做污点证人去出庭指证他的，你知道为什么么……”
    她勾着唇，忽然笑得妩媚起来，“因为我不想看你如愿。蒋信之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他倒了，得益者就是你，我就是不愿让你如愿。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么。可我就是这世上最不愿见到你成功上位的人，所以啊……你便是逼死我，我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秦婳话音刚落。
    裴晋阳皱了皱眉。
    显然是不大愉悦的。
    但他看起来，依旧是很平静。
    大概对秦婳这种反应和态度都并不算是意外。
    他面无波澜地问，“那掌珠呢，你不想要掌珠了？”
    秦婳心脏狠狠地钝痛了一下。
    掌珠……
    她到现在都没有见过掌珠。
    两个月了。
    她生下掌珠已经两个月了。
    每过一天，都像是踩在荆棘上。
    鲜血淋漓地捱日子。
    她眼眶是湿漉的。
    心也疼得厉害。
    可依旧是硬的。
    她抿着唇，一字一句地道，“掌珠我一定会夺回来，用尽我一切的力量，除非我死了，只要我活着……裴晋阳，我一定会要回掌珠。只不过，我是不会答应和你做交易的。”
    裴晋阳眯了眯眸，半晌没出声。
    他缓缓起身，似乎准备要走了。
    秦婳却觉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在这里环境也很压抑。
    可是只要裴晋阳走了。
    她就觉得自己能够正常呼吸。
    然而他却又转身走了回来。
    他伸手，抚向秦婳的脸。
    声线清晰道：“撇开这些事，你不帮我，我虽然不高兴，但也不会逼你。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便好。我比较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还是瘦了些，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明天回去之后，好好珍重。”
    …………
    裴晋阳离开之后。
    秦婳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良久。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该如何形容。
    其实她差一点……
    也许只差一点就能要回掌珠了。
    但是她没办法那样做。
    如果她答应裴晋阳出庭作伪证。
    她下半生都要活在愧疚里。
    无关蒋信之是否是她的父亲。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不愿意这样做。
    更何况……这的确是助纣为虐。
    裴晋阳这样的人，他站得越高，走得越远，遭殃的人也会越多。
    可是掌珠这两个。
    就像是狠狠扎在她心上。
    让她的心一点一点持续冒血。
    究竟什么时候……
    她才能见到女儿。
    大门忽然敞开的时候。
    秦婳面色荒芜地望过去。
    是一袭军装的裴易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