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婳冷冷地扫向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
    “你担心秦御人不在这儿，你的赡养费也拿不到了，你的娘家不中用，你怕你和秦恬的下半生不好过。童溪我告诉你，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童溪在听后哭声有一瞬止住，目光里流露出惶恐不安，虽然她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自始至终用复杂的目光剜着秦婳。
    秦婳下颌微抬，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睨着她。
    她面色凛冽，眼底的冷漠与她娇俏的容貌格格不入，就像是一个分裂的人摆在面前。
    童溪从一开始的悲愤怨气，底气十足地过来讨要公道，至此已经变得连一句话都不敢乱说了。
    秦婳将她被迫屈从的神态尽收眼底。
    面不改色地一字一句道：“秦御如今不能替你做主，而他所有的一切事务，都经由我手，直白点来说，童溪，你如果想拿到足以让你和秦恬安度余生的赡养费，你得求着我，讨好我，否则……”
    秦婳略一停顿，唇角绽出一个阴戾轻蔑的笑。
    “如果今天不是你恶意闹上门来，其实我并没有怎么把你放在眼里，你和秦御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和你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直接的关联。是你非要没事找事，童溪得把丑话跟你说在前头。今日之事，我谅你的初犯，不跟你计较，从今后开始，我决不允许你贸然来秦氏干任何不该干的事，对外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同样也不可以！秦御有事，秦氏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我将要处理和应对的问题比你想象中更残酷。”
    她面无表情地睨着童溪，“警告的话我只说一次，你若是敢犯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如果你能安分守己在这段时间内带着你的女儿好好过日子，等秦氏的风波过去之后，你们谈好的赡养费，一分我都不会少你。”
    “不过……若是你参不透安分守己究竟是个什么含义，”她眯着眼，勾着唇角冷笑起来，“那就抱歉了，童溪，只要你敢做我不允许的事，你就一分钱都得不到，听清楚了么，是一分，一分我都不会给你。”
    从童溪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太大的波澜，更多的也不过就是茫然。
    可她的心却是被狠狠一震，震了又震。
    不过一个多月没见，秦婳外观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可能从昨日秦御出事以来，她没时间休息，脸色有些苍白，眼圈略有些乌青。
    除此之外，秦婳还是原来那副娇俏女孩的模样。
    可她一字一句之间的冷漠和胁迫，隐约透着森森的寒意。
    这根本不像是会从秦婳口中说出来的句子。
    甚至……
    童溪有一瞬觉得，她残酷的样子甚至比秦御残酷起来还更令人胆战心惊。
    之前秦婳病了有半年。
    她和秦婳亲密接触虽然很少，可也算是朝夕相对半年。
    这半年里秦婳并没有流露出这种模样。
    和现在的样子差距实在是太大……
    也难怪她会不顾一切地把秦氏这个巨大的摊子揽下。
    作为一个年轻女人，得有多么巨大的勇气才敢在这种时候站在风口浪尖承受一切。
    秦正荣还活着，虽然年事已高身体不好。
    可其实也就是一个不满六十岁的中老年男人。
    秦婳如果是寻常女人的思路，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其实是请秦正荣出山。
    秦正荣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让他出面来应对秦氏的风波，应该还在他能力范围之内。
    秦婳之所以站出来……其目的足够值得推敲。
    童溪看着她冷漠威胁的样子。
    愈发觉得这个女人的野心或许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难怪在她脸上找不到丝毫悲伤的痕迹……
    秦御突然逝世。
    这个时候本就是有能者上位。
    秦婳根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秦氏变成她的！
    这种猜测令童溪愈发胆寒。
    她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
    她脸颊上的泪也干涸得差不多了。
    即便心虚，面上也要装出几分底气才行。
    她目光晦涩地盯着秦婳。
    不肯表露出怯懦之意。
    “赡养费的数额是两边律师一起计算谈妥的，秦御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何况这些事已经全权委托给律师。就算是秦御现在不能出面，律师却还好端端的，秦婳，你凭什么从中横插一脚，有律师在，你凭什么？！”
    秦婳听她的口气便愈发有底气。
    童溪突然冒头的时候她还摸不着头脑。
    曝出这种新闻，童溪这个做前妻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算，这个时候都不改蹦出来闹事。
    可她偏偏来了。
    秦婳只怕她有更深的目的。
    如果只是担心钱的问题，还不算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
    赡养费还没过去，这就已经是她最大的软肋。
    秦婳勾了勾唇角，脸上却连半丝笑意都找不着。
    “你可以质疑我的权威，我也无法告诉你我是凭什么，大概是凭……秦氏上下乃至董事局现在都要听我主持大局，秦御身边最重要的亲信和下属肖森……现在也是我的手下，童溪，你大可以冒险跟我博一局，赢了，你一定会很心满意足，输了，也不过就是输掉你整副身家罢了。”
    …………
    童溪离开的时候就像是落荒而逃。
    肖森一直保持缄默，没说太大的话，只怕这个时候说话多了反倒惹秦婳心烦。
    他见秦婳的脸有些微肿，立刻派人去取了冰袋。
    秦婳冰敷了一阵，很快消肿。
    肖森心里却仍是不大好过。
    他低声道：“少爷不在身边，我的首要任务除了看顾集团之外，最重要的也就是护着小姐了……只可惜我竟是连小姐都照顾不好，平白让你受这种委屈。”
    秦婳知道肖森是真心愧疚。
    而秦御的不在就愈发显得他们两人孤立无援。
    她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有什么，我倒没觉得这算什么委屈，而且也怨不得你，女人撒气泼来是很突然的，你制不住童溪也是难免，何况童溪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被我吓跑了么，这些都是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肖森想安慰她，反倒还被她安慰了，心里不是滋味的很。
    …………
    后半日过得还算是妥当，没什么特殊的风波。
    只是第二日的午后，秦婳就接到警方的来电，说是最后调查已经结束，等秦御这边的家属过去确认之后，就可以结案了。
    秦婳接到这个电话之后整个人是近乎瘫痪地软在椅子上。
    结案。
    至今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见到秦御的尸首。
    可是就这样要结案了。
    秦婳除了悲伤之外，更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在那些复杂的情绪面前，连悲伤都被缩小了。
    她甚至都哭不出来。
    无法相信的事情，即便是事实，内心也是排斥而根本无法接受的。
    她怎么可能相信死掉的真的是她的哥哥。
    在事发的十个小时之前……
    她甚至还和秦御视频通话过。
    他好好的。
    和往常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的异常。
    秦婳甚至是主动掐断了视频，一点温情都没有留给他。
    因为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秦婳冲着秦御使性子闹脾气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分毫的惭愧。
    她也没想着要对秦御好一些。
    他的第一次婚姻本来就已经很不快乐了，她应该尽力给他多点快乐弥补才是。
    可是她什么努力都没有尝试过。
    因为……
    她一直以为她和秦御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啊。
    他们会一起成长。
    在必要的时候，会生儿育女。
    然后他们都会变老。
    当然，秦御是会比她先老的。
    然后她会自然而然的成为夫妻中更年轻的那一个。
    她要照顾渐渐年老的秦御。
    从前小时候，秦御照顾年幼的她。
    以后老了，她就要照顾年老的秦御。
    这很公平。
    这样的生活……虽然简单，但却是看得见的幸福。
    如果当初秦婳会预料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秦御了。
    她一定会对他温柔一点。
    把她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是……
    怎么可能会想到呢。
    她便是做噩梦也做不到啊。
    他们……
    连婚礼都还没有。
    连开始，甚至都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开头。
    就像是最美的一场梦。
    却在刚刚入睡的时候就被吵醒了。
    而且再也……再也无法入梦了。
    秦婳是失控的。
    她能够在人前掩饰得很好。
    连悲伤都看不到。
    那是因为她要稳住所有人的心情。
    她要让世人都和她一样相信秦御还活着。
    相信他们的主心骨还会回来。
    还会妥善地回来解决秦氏所面对的一切问题。
    可是现在有人在逼着她面对现实。
    她再也没办法保持清醒克制了。
    …………
    秦婳几乎是失了魂。
    就像是一个空壳瘫坐在椅子上。
    肖森瞧她的样子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他比秦婳还更不愿相信。
    可是他不得不走在秦婳前面。
    秦婳太年轻了。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和秦婳一起崩溃。
    那秦氏就真的彻底完了。
    肖森主动打回去继续和京城方面的警方联系。
    沟通了很久之后，他决定和秦婳立刻启程去事故现场查看，然后去事故鉴定中心当面沟通，也要看过正式书面的报告才能结案。
    ……
    丢了魂魄的秦婳被肖森带上车。
    然后上了私人飞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
    这一路上，秦婳一个字都没有说。
    肖森开始有些后悔带着她一同过来。
    其实结果已经很明确了。
    负责的警务人员在通话中说明了，因为爆炸严重，连车身都已经炸成了碎片，事故现场的当事人已经找不到尸骨。
    但是专家已经从事故现场提取了一些碎片，其中也包括人体残渣。
    经过二十四小时的严格化验后，鉴定出两名伤亡人员的dna，分别可以和秦御与司机的dna相匹配。
    匹配度很高，几乎不会有意外。
    这些话里面的每个字，肖森都已经听得很清楚。
    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也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被他当做神祇一般的主子……
    真的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世界上了。
    而且消失的方式，这样残酷。
    就像是有心要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
    才会连身体的部分都不愿意留下。
    只留下细微的碎片残渣，勉强能提取dna而已。
    …………
    今日如果是肖森自己来直面这一切。
    他恐怕会比秦婳还要崩溃。
    可是因为秦婳在场，他就像是被人定住了魂。
    即便很想崩溃失控，也办不到。
    在秦婳面前，他必须要摆出正常的样子。
    否则秦婳该怎么办……
    肖森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处理好少爷的一切后事，当然也包括照顾秦婳。
    在飞机降落之前。
    肖森倒了一杯温水递到秦婳唇边。
    她嘴唇都苍白干涸，感觉一开口就会撕裂一般。
    秦婳无动于衷。
    肖森低声道：“喝口水吧。”
    秦婳像是愣了很久才回神似的。
    她眼眶里都是干巴巴的，第一眼泪都没有。
    她双手接起杯子猛喝了几口。
    然后失措的目光投向肖森。
    肖森轻咳了一声，“小姐，我一会儿要去事故现场，也就是高速上，还要去鉴定科看报告，我本意带你一起来，是觉得你应该想亲自处理这些事，不过……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不如我安排几个保镖陪着你，降落之后你稍事休息，等我处理好之后，我们一起回程。”
    秦婳半晌都没有吭声。
    自然并非她不想说话。
    而是她脑子转不动。
    ……
    半分钟后。
    秦婳哑着嗓子开口：“不好，我跟你一起去，无论如何……这些事，我得亲眼看着才行。”
    肖森知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秦婳的性子执拗起来是非常执拗的。
    他不可能和秦婳对着来。
    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没想到事情办得前所未有的顺利。
    过程中秦婳也没有崩溃。
    她只是僵着脸，面无表情的和肖森一起处理好每一桩每一件事。
    等回程的时候，秦正荣已经主动和肖森联系。
    肖森也不敢隐瞒。
    这么大的事，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何况现在秦正荣的身体也还算过得去。
    少爷的身后事……也得有秦家的长辈帮忙做主才行。
    秦正荣听完了办事的经过后，沉默了很久。
    肖森和他通话中，等待他沉默，也不好打断。
    半晌后。
    秦正荣才话锋突转，问秦婳的情况。
    此时秦婳就坐在肖森身侧，距离不远。
    他们通话的内容，秦婳也都能听得见。
    只是她表情木木的，肖森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肖森便对秦正荣说。
    秦婳小姐就在他身边，此时看上去还可以，只是话不多。
    秦正荣叮嘱他多留意秦婳，别让她做傻事。
    肖森愣了片刻，旋即道，秦婳小姐虽然悲恸，但不至于做傻事，她要帮少爷料理的事还很多，许多事都需要她亲手操持，她不会的。
    肖森这样说，其实多半也是为了说给秦婳听。
    谁也不知道秦婳会怎样。
    看起来好好的，或许心里已经溃不成军。
    没想到秦婳听了之后还真的有所反应。
    她把通话接过来，亲自和秦正荣对话。
    通话结束后。
    她脸色正常了一些，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惨白了。
    肖森不好开口。
    是等了半晌后秦婳才主动说话的。
    “爸爸的意思是……事情已经大范围传扬开了，虽然不是喜事，可秦御也是秦家一代的掌权人，他的后事，得风风光光的办才行。”
    秦婳没有哭。
    但说完这句话多少还是哽咽了一下。
    肖森明白她的痛苦。
    秦婳至今都不愿意相信真的是少爷出事。
    自然也不愿意去办这些身后事。
    可老爷子的意思，她不能违逆。
    毕竟老爷子是少爷在这世上最重要的直系亲属……
    …………
    结案之后，媒体方面也有多重报道。
    诸多媒体众口不一。
    秦氏终究还是得亲自召开发布会。
    把事情向大众解释清楚。
    免得诸多猜测把事情弄得更严重。
    这些事交给了秦氏的公关部。
    正式宣告了秦御车祸身亡的消息后，秦氏的股价跌得更加迅猛。
    包括秦氏在内的整个江城商圈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巨大负面影响。
    但这些事相对于秦御的葬礼来说，好像都无足轻重了。
    秦御连尸首都没有，可告别仪式还是不能少。
    这些事只筹划的两天，然后便到了举行葬礼的日子。
    这一天天气非常差。
    而且差得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连天气预报这近来的以整周都应该是晴空万里无云。
    可偏偏到了举行葬礼的时候，就阵阵瓢泼大雨。
    整座城市都在哭泣哀鸣似的。
    秦婳穿了一身黑。
    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去去。
    童溪也抱着秦恬站在她身侧。
    向每一波到来告别的客人鞠躬回礼。
    事前童溪是哭着恳求她。
    要求就是作为亲人参加秦御的追悼会和葬礼。
    秦婳本觉得自己应该介意的。
    毕竟她才是秦御现在的妻子。
    即便还有很多人不知道……
    可是在她心里，她就是秦御的妻子。
    但童溪抱着秦恬，秦恬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悲恸的哭声触动了秦婳。
    她好歹，应该给秦恬一个面子。
    秦恬是秦御在这个世上……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