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疾不徐地道：“黄老的意思，想必诸位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法律上的流程办妥之后，我手中的股份将超过百分四十，远超秦氏原最大股东秦正荣先生手中百分二十五的股份。所以，从即日起，我将正式接手秦氏，并出任秦氏的董事长一职，诸位……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秦婳的大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宕机的。
    她甚至已经拿不出自己体内那股气势。
    是应该怨她太软弱太没出息了么。
    还是对方的手腕实在狠厉得让她全无招架之力。
    占股百分四十以上。
    对于秦氏这样一个上市超过二十年的大财团来说。
    能够达到百分四十的占股。
    已经很难撼动地位了。
    几乎达到一半……
    而以秦家目前的财力，根本没办法与之争锋。
    秦婳脸上的苍白是没办法掩饰的。
    难道要认命吗……
    或许真如裴晋阳所言。
    她根本没有力量撑起秦氏。
    包括她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
    也都不足以和裴晋阳抗衡。
    他身居高位。
    为了避嫌，所以才会安排闻雅出面。
    可事实上谁都知道，闻雅背后的人，是裴晋阳。
    裴晋阳其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江城商海中浮沉叱咤的年轻商人。
    谁都知道他们裴家兄弟二人现在已经操纵了内阁。
    这一派系人数众多，连内阁和议会的格局都已经被改写。
    他若是铁了心要吞并秦氏。
    很难寻出一个人有望与之抗衡……
    但秦婳仍然没有选择绝望。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放弃。
    如果连保住秦氏都做不到，她还怎么有可能为秦御报仇。
    要做的事还那么多，不能这么快就认输。
    秦婳心里乱。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心里乱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容易暴露短处。
    所以她干脆保持缄默。
    暂时选择冷眼看着这一切进行下去。
    会议室内的大股东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在秦氏这样的局面下，任何一个对秦氏不够忠诚的人，都有可能选择倒戈。
    继续坚守阵地还是选择倒戈。
    其实撇开道义情分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主要是靠利益评估。
    是在秦氏股价跌成如此惨状的时候将股价低价抛售。
    还是撑下去看看还有没有希望好转。
    在这时候选择退出，肯定是损失惨重的。
    所以只要秦氏一天没有破产，这些股东的损失也还算没有变现。
    一旦变现，就等于自认倒霉承担损失了。
    股权还在自己手里，谁知道秦氏会不会有希望再度站起来。
    秦氏近两年的风波不断，至少在秦御出事之前，股价还是很可观的。
    这也是大股东们对秦御越来越信服的原因。
    至于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所以除了已经退股的那两个人，其他人都还算比较明智的选择观望。
    也许其中会有人随时打退堂鼓。
    这桌上每个人都有可能。
    可唯独黄老。
    谁都不会料到黄老竟然会退股。
    他是秦正荣之外的第二大股东。
    换言之，秦氏也是他整个人生的成绩单。
    从年轻时跟着秦正荣一起打拼。
    从无到有，从黑到白。
    黄老对秦氏的感情一定非常深厚。
    就像是自己精心培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儿子会犯错，也会生病。
    可谁会因为儿子出了问题就选择放弃。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不是帮隔壁老王养的。
    然而现实啊，它就是这么令人啼笑皆非。
    这会议桌上那么多未必对秦氏有情有义的人。
    他们都还在硬撑。
    却是黄老，率先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子。
    黄老脸上的沧桑和惭愧是没有办法掩饰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必定有苦衷有难言之隐。
    可那又如何。
    他已经把秦氏卖了。
    秦氏因为他，真的要易主了。
    秦婳心里是想哭的。
    但面上也只能保持着镇定。
    她庆幸秦正荣没来。
    如果今日秦正荣也来开会了。
    他会亲眼看着自己最亲厚的兄弟出卖了自己。
    到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要经历丧子这样的惨剧，已经足够悲痛了。
    秦婳实在不愿意他再承受这些无妄之灾。
    秦婳把希望寄托在其他股东身上。
    这么多老狐狸，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秦御尚且不好对付这些人。
    区区闻雅，她毕竟是个新来的外人。
    就算她能勉强坐上董事长的位置。
    这些老狐狸都会听她的话么。
    秦婳对此不置可否。
    只希望在自己表态之前，这些叔叔伯伯可以给闻雅一些打击。
    …………
    然而现实却再度给了秦婳以重击。
    坐在比较远处的一位股东率先开口。
    他尬笑了几声，随后说道：“事情的确发生的突然了些，黄董是我们所有人的前辈了，也是秦氏最元老的大股东，没想到黄老会这么突然选择……退休。不过，闻小姐背后的实力我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有闻小姐坐镇，相信秦氏的股价会很快回暖。”
    此言一出，会议桌上的气氛顿时变了。
    不过半分钟内，大股东们相互谈笑，竟然不少人脸上都挂起了会心的笑容。
    是啊。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
    秦氏不易主，自然是好的。
    可如果到了临死关头，非得易主，他们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与其给自己找不痛快，倒不如趁此机会抱一抱新金主的大腿。
    有闻雅坐镇，这些日子以来很明显秦氏的股价已经回升了不少。
    现在只不过是他们在幕后操控。
    等一旦落实了闻雅入股秦氏成为最大股东的新闻。
    媒体上宣传一下。
    秦氏的股价不仅会升，升到比出事前更高的水准也是指日可待啊。
    这是发财的好事。
    至于秦氏今后姓什么，对他们来说，哪里有关乎身家利益的头等大事要紧呢。
    有了最先表态发言的人。
    倒戈的股东们也开始纷纷跟随。
    第二个表态的股东笑着说道：“闻小姐能够在短短一周之内把超过百分四十的股份一并收购，这无论是魄力，还是财力，都足以见真章，秦氏今后有这样的大股东，实在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啊，只要秦氏股价回暖，发展越来越稳健越来越好，我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接下去的发言也都大同小异。
    几乎都是在捧闻雅的脚。
    当然，这些老狐狸当面貌似是在捧闻雅。
    话中话其实都是在捧裴晋阳。
    谁都知道闻雅和裴晋阳是恩爱夫妻。
    裴晋阳甚至连裴氏的总裁之位都给她做了。
    闻雅的能力也确实不容小觑。
    何况现在裴晋阳在内阁的地位是人尽皆知。
    和他作对，无异于是在找死。
    这些人终究都是为了赚钱敛财的。
    谁也不会为了面子道义跟钱过不去。
    整个会议桌上的气氛变得亲切而热络起来。
    只有个别一两位股东还暂时没怎么表态。
    脸色最差的黄老，好像一瞬间又老了几岁。
    老态龙钟的样子甚至不像是一个不足六十岁的人了。
    肖森知道目前这样的局面，再多说也无异，只能从长计议了。
    可他怕秦婳会崩溃。
    所以忍不住时不时地瞟向秦婳，生怕她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会做出什么当众失态的事情来。
    秦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并没有肖森想象中的那么不理智。
    到了这一刻，她歇斯底里的崩溃只会让敌人更加看清她。
    与其消耗自己的威信，不如显得冷静些。
    闻雅笑着和诸位捧她场的股东们对话交谈。
    就像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企业一般。
    她笑得温雅而仪态大方，故作公正地说道：“虽然我已经感受到诸位股东们对我的支持，但既然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后续要处理的棘手问题颇多，一些重要的决议，我还是需要通过大家统一投票来表决。”
    闻雅话音未落。
    秦婳已经抬起了目光。
    她盯着闻雅，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的提防。
    而闻雅大大方方地直视她的眼睛。
    和她四目相对。
    然后意味深长的笑笑。
    貌似周到，却更像是无声的挑衅。
    秦婳的一只手藏在桌子下面。
    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哦？闻小姐第一天就任就有很重大的决议要宣布吗？”
    一位股东开口问道。
    闻雅仍旧是笑得那么官方，不紧不慢地开口：“嗯，接手秦氏是一件大事，虽然秦氏最近经历了诸多风波，经济效益肯定是不如往昔。但在我心目中，秦氏有多年的积淀，仍旧是江城最重要的大财团，在江城的地位是任何其他财团都很难撼动的。我既然选择在秦氏效益最低风险最大的时候收购股份成为秦氏的最大股东，自然仍旧是看好秦氏的未来，我有决心，也有信心要将秦氏重振风采。不过，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诸位心里应该明白，秦氏只之所以近年来频频危机，最根本的原因是积弊成疾。秦氏固然老派沉稳，根基深厚，可其中一些缺陷弱点都是老牌企业固有的问题，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得到妥善的改变，换言之，就是不够创新，需要更大力的改革。”
    “这些弊端之所以多年来都未曾改变，并非之前的决策者没有花心思，而是因为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涉及多方的利益，只能一步步筹谋。其中还包括其他人，中小股东，乃至普通小股民对秦氏的印象，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可即便如此，我们仍旧要主动做出变革。我的第一项决议，就是将秦氏改名，秦氏改名为闻沣集团，希望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闻雅的目光有所所思地扫过秦婳的脸。
    然后淡淡地道：“好了，现在诸位可以举手表决，同意秦氏更名的，请举手。”
    十六位大股东。
    除去即将退股的黄老，也有十五位。
    最先举手的也是刚才话最多最谄媚恭维闻雅的那些。
    五位、六位、七位、八位。
    举手的人数很快过半。
    最后，只剩下包括秦婳在内的四位股东没有举手。
    闻雅笑得更加好看了。
    她温柔而沉稳地开口：“很好，举手支持此项决议的人数总共为十一位，我很感谢这十二位前辈们对我的支持。现在我宣布，即日起，秦氏正式更名为闻沣集团，从即日起，积弊成疾的闻沣，必定会有新的明天和希望。”
    秦婳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然后重重地将茶杯搁下。
    她目光如炬地看着闻雅。
    冷冷地抽了抽唇角，一字一句地道：“秦氏更名本就是愚蠢之举，二十多年的招牌，一夕之间被取代，你真以为这样就能重新建立小股民的信心么？还是说……闻雅小姐此举，根本是为了自己，给秦氏这样庞大的财团冠上自己的姓氏，还真是……挺不要脸的。”
    秦婳此言一出。
    有人在倒吸凉气。
    肖森并未阻拦她。
    而却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轻的股东开口劝阻。
    “唉，秦婳啊，你是秦家的人，我们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如今闻雅占股超过百分四十，秦氏其实已经不仅仅是你们秦家的秦氏了，也是所有人养家糊口的饭碗，对你们秦家来说，肯定也是希望秦氏能够越来越好的。冠上闻家的姓氏也没什么不好的，谁都知道闻家名下的产业现在都蒸蒸日上，换做其他上市公司，估计巴不得排着队冠上闻家的姓呢，股价能涨就好，真的，秦婳，你年纪小，经不住事儿也是正常，你先冷静点，别太激动了。”
    另一个股东也很快接着道。
    “是啊，不就是一个名字么，就算改了名，人家也都知道闻沣集团就是曾经的秦氏，这世道变化太快，整个社会都一年一个风气一个样，哪有什么是能够一成不变的，不过就是一个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婳唇角抽搐。
    如果可以。
    她现在就想掀翻这张桌子。
    再一个一个撕破这些唯利是图之人丑恶的嘴脸。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
    她不能这么做。
    她只能忍。
    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可她如何能面不改色地接受闻雅这个女人对她对秦御对整个秦家的羞辱。
    于是秦婳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目光阴戾，寒冷。
    居高临下地盯着闻雅。
    很奇怪。
    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小的人。
    很娇小，也很年轻。
    可此时此刻秦婳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和温度却令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和惶恐。
    甚至有人生怕她会扑上去对闻雅做出不可描述的事情。
    然而秦婳却只是站着。
    纹丝不动地站着。
    她忽然转头扫了一眼方才开口劝她的两个人。
    那两个年纪不小的中年男人……
    不由得都紧紧闭上了嘴。
    隐约有些后悔自己冲口而出。
    反正闻雅做了主，秦婳就算怎么折腾怎么闹，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他们未必为了讨好新金主而去得罪秦婳呢……
    她好歹是秦家的人，而且又跟秦御关系特殊。
    都听说她是跟着秦御长大，被秦御培养出来的人。
    秦御的脾气和手段，都是让所有人丧胆的。
    尤其是他不高兴的时候。
    实在是不好招架。
    这秦婳八成也学了他不少特点。
    脾气秉性或许也类似。
    他们真后悔刚才嘴欠开口来着……
    但秦婳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她目不转睛地望向闻雅。
    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冠上闻姓，真的能让秦氏股价回升，倒也不算是一个太糟的主意，毕竟，权宜之计么，谁都知道再怎么冠名，秦氏就是秦氏，是我和秦御的爸爸一手一脚缔造的帝国。我比较反感的是沣这个字，这个字啊……实在是不好听，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奇奇怪怪的，闻小姐，确定要用这个字么？”
    闻雅的脸色总算变了一些。
    她料想过秦婳会发脾气会撒泼。
    各种状况她都料想过了。
    但没想到秦婳会抓住这一点来讥讽。
    很多人都知道。
    沣这个字。
    是裴晋阳的小字。
    但大概是要尽可能避嫌的缘故。
    即便今天真正收购秦氏的人。
    根本就是裴晋阳本尊。
    但闻雅出面，即便是夫妻，也不好摆在明面上来说。
    所以在闻后头，跟一个沣字。
    普通的小老百姓小股民，没人会去深究沣究竟代表什么。
    可内行的人，都会明白这秦氏其实易主了。
    如今是裴晋阳的产业。
    秦婳此举，自然是非常不给面子。
    当着闻雅的面，骂她也就罢了，偏偏拐着弯骂她那个位高权重的丈夫。
    好在闻雅见惯了各种场面。
    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既没有放在明面上说，还装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
    “哦？沣这个字，有什么不妥么，沣字代表滋养庄稼最需要的丰沃河流，意味着一个集团最丰沛的资源和实力，我倒是觉得沣是个不错的字，既低调，也颇有内涵。秦小姐觉得不好，究竟是为什么？”
    秦婳冷笑了一声。
    她眯着眼，流露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闻雅。
    “也没什么，就是本能觉得恶心，我一听这个字，就恶心的不行。”
    …………
    秦婳讥讽过了嘴瘾，但终究也是无济于事。
    她那么拼命。
    却还是把秦御的东西给弄丢了……
    而且是被秦御最大的敌人夺走了。
    秦婳不知道如果秦御在天上看得见这一切。
    他会不会怨她，会不会生她的气。
    她也不想……
    肖森知道她难过。
    他觉得自己或许其实比秦婳更难过。
    秦氏易主也就罢了，现在连名字都要改。
    这简直是夺走别人的身家性命，然后逼着人改名一般。
    这是强盗行为。
    可肖森也没办法。
    他试图安抚秦婳。
    秦婳却红着眼睛，一脸恨毒。
    “他在羞辱我哥哥，他在羞辱秦御，我容不得任何人羞辱哥哥，肖森……我一定要给哥哥报仇。”
    肖森看着秦婳眼睛通红。
    却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他既愤懑，又不忍。
    他拍了拍秦婳的背，“总有一天，我们会给少爷报仇的，但是目前，即便再难，也要忍耐，伺机而动，才可能一击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