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她生下掌珠后……
    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秦婳总是毫不在意地说自己不想知道过去的事。
    这不过是出于她内心深处自我保护的本能。
    这种本能很简单，很基础。
    甚至可能连动物都会有。
    正是因为从前受过的伤害太深太惨烈，才会让她生出这种应激反应的本能。
    哪怕是已经失去了记忆，这种本能也依旧存在。
    秦婳一直都能感觉到这种本能是在保护自己。
    可不代表她对自己的过去真的完全不好奇。
    她想象过，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过去的自己过着怎样的生活。
    是否真的如苏阮和秦御告诉她的那样。
    事实证明苏阮和秦御告诉她的那部分，的确是真实的。
    她有一段还算安稳快乐的童年和青春。
    尤其是在八岁到十七岁这十年间。
    这是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在八岁之前固然有很多难堪的处境。
    可远远及不上十八岁那一年承受的苦难。
    更及不上后来……
    秦婳不想再去细细回味那些记忆。
    也知道其实回忆对现在的处境已经于事无补。
    她想要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念头想要掩饰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实。
    不为别的。
    只是因为她在失忆的状况下面对裴晋阳其实更轻松更自然。
    不记得裴晋阳的她，只会把裴晋阳视为自己的对手，秦御的敌人，有嫌疑害死秦御的人，以及一个……对她有兴趣试图征服她的男人。
    那样的秦婳，面对他时思路是很清晰的。
    她会很清楚自己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更不会被自己的感情左右。
    秦婳更喜欢那样的自己。
    可是很显然，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更不要说欺瞒裴晋阳的。
    裴晋阳的眼睛睿智老辣。
    他不过多看了她几眼，却已经参透真相。
    秦婳也知道没有意义再隐瞒做戏下去。
    她目光冷淡而平静地望向他。
    与他保持着一定安全的距离。
    男人的眼睛里有焦躁，也有探求。
    他似乎很想很想快些从秦婳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秦婳亦是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然后淡漠地开口：“是，我睡了一觉，做了很长的梦，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我或许是真的记起了许多事，许多属于过去的事，但这不代表我会成为过去的秦婳。我依然是我，过去的秦婳已经停留在过去。”
    裴晋阳的神色显得很紧张很焦灼。
    是秦婳鲜少见到的模样。
    他伸手抚着她的脸。
    甚至揽住她后脑，试图将她摁进自己怀中。
    秦婳是抗拒的，但或许是经过一段几乎昏迷的沉睡，体力也一时间没能恢复过来。
    她抗拒的力气显得格外微弱。
    裴晋阳也并没有非要强求的意思。
    只是象征性地将她搂在胸口，揉了揉她的后脑。
    “你能想起来，我真的很高兴，婳宝儿……你一定不能想象我此刻有多么欣喜，你知道我……”
    秦婳无声地吞咽，忽然出声冷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真的高兴么？对你来说，我忘掉的那些事对你来说是有利的，就像是一个人过去犯下的罪恶，你如今是多么光鲜亮丽的存在，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掌握所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追求的权势名利，你不是应该畏惧于自己昔日不光彩的罪恶被人想起么，你为什么会高兴？”
    或许是秦婳的态度冷漠生硬地有些伤人。
    也或许是她的言辞实在太直白而丝毫不留余地。
    裴晋阳抚摸她后脑的手略有些僵住。
    他缓缓松开手，渐渐和秦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目光与她平视。
    他半晌后才再度开口：“我的确是高兴，无论你是否相信。是，我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很多不愉快，但是相比于你彻底忘了我……我更愿意接受你记得我，憎恶我，哪怕恨我都好……婳宝儿，这些日子以来……”
    男人的脸色严肃而恳切，看得出他对刚刚恢复记忆的秦婳抱有很热切的期望。
    可秦婳却再度冷声冷气地打断了他。
    “不要这样叫我。”秦婳的嗓音略显沙哑，“裴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叫我。”
    这个称呼。
    对秦婳来说。
    最初，自然是甜蜜的象征。
    这是她和裴晋阳感情一步步发展的结果。
    也是她认为自己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证据。
    可是对于现在的秦婳来说。
    只觉得讽刺。
    因为从头至尾。
    裴晋阳并没有哪怕一刻真正将她视为珍宝。
    他甚至没有把她单纯当做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来看待。
    从一开始，她就是利益工具，是一枚棋子。
    牵制秦御，利用蒋信之，乃至最后废掉蒋信之，逼死秦御。
    她根本就是裴晋阳玩弄得游刃有余的一颗棋子。
    甚至连她生下的孩子……
    她怀胎都尚且八个月就被催产下来。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那个孩子也成为他政图格局上的一枚棋子么。
    在公众面前，他和闻雅扮演成双入对的恩爱夫妇。
    还有一个被视为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儿。
    这对于年轻的政客来说是多么好的加分项。
    而她……
    只是一个被利用过的大棋子。
    其实从蒋信之被处理掉之后。
    她已经失去作用了。
    只是她怀了孕，所以又多了一层利用价值。
    因为她这颗大棋子，是可以生下一颗小棋子的。
    除了这些之外……
    秦婳固然也记起了秦御对她所做的一切。
    秦御固然有可恨之处。
    可秦婳知道那是他不够成熟时别无宣泄途经的迁怒。
    乔湘害死了他的母亲，又试图一步一步蚕食秦氏。
    连秦正荣都险些被乔湘害死。
    秦御是恨过乔湘，也恨过她。
    可他是真的想过要偿还。
    秦御的不成熟，秦婳是能够容忍的。
    因为那是一个和她一起成长的男人。
    秦婳也知道在秦御出事之前……
    他是满怀热情地想要和她成为真正的新婚夫妇，携手度过下半生……
    她和秦御有美好的开端。
    曲折的裂变。
    近乎完美的尾声……
    和戛然而止的结局。
    …………
    可她和裴晋阳又有什么？
    引诱、圈套、利用、骗局、情欲、羞辱。
    她和裴晋阳所有的过去都是不光彩的。
    对秦婳来说，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即便是回忆起来所有的事情。
    在她心里。
    裴晋阳也丝毫不及秦御百分之一。
    秦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时，他不过是个满腔仇恨孤立无援的少年……
    裴晋阳伤害她，却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伤害她欺骗她利用她。
    没有什么是真的。
    连婚书都是假的。
    眼见着秦婳的眼神愈发冷漠。
    裴晋阳的脸上有一丝难掩的尴尬。
    但他没有勉强下去。
    只是保持着冷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他声线低沉地开口：“好，秦婳，你想怎么样都好，现在先不谈这么多，你刚昏迷过，现在刚醒，记忆也是刚恢复，还需要很长时间来稳定，我先让医生来给你检查，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至于其他……等你身体恢复好了再谈。”
    裴晋阳的耐心已经是很大的妥协。
    秦婳着实是有些头疼。
    但她揉了揉太阳穴。
    却很快张口叫住了起身去找医生的裴晋阳。
    她叫住他，“等一下，我今晚来见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除了秦氏，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别的事需要谈的。”
    裴晋阳闻言，瞳孔中的颜色似乎有轻微的闪烁。
    但他还是在床边坐下。
    语气平和地道：“好，你先说什么事。”
    秦婳深吸了一口气，声线带着一点抖，“秦氏不能更名，这是我的底线，你已经收购了秦氏大量股份，如果还要将秦氏彻底改头换面，你就是想逼死我。”